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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别离

    

第八章 别离



    她却不在意:我收他入府,传出去也没什么丢人的。

    这是谁也没提过的,按理说,她跟他现在的关系就是不清不楚的,往直白了说,他就是她养的面首。只是年纪小,也没有人真的在意。

    才多大年纪,都该先保养身子才是,说这些胡话。奶娘责备了她两句,但此时孟桓舟已经没个清醒,硬扯也无法,奶娘也只得叹口气,简单替他们梳理了一番。

    好在他也只抓着宇文姝的手,两人中间倒也能分开一道沟壑,奶娘留在外室,大半夜里都不敢睡,怕他们出事。

    女孩儿看着睡熟的人,悄悄起身靠近,轻轻捏着他的鼻子,看他难以出气时候难受皱眉,才笑了笑。

    就这样闹了两回,她戳着他的面庞,终于出了气。

    但面前的人突然睁开了眼,让宇文姝吓了一跳,愣了许久,不知不觉时,孟桓舟朝她这儿挪了挪。

    郡主。

    他说话带着酒气和虚浮,似乎也没醒,盯着她低声问: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胡说,我,我没有。她下意识否认。

    郡主不想让我跟旁人说话。他自顾自说。

    她没法否认,一言不发。

    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轻轻把双唇贴在她头顶,她嗅着他衣缘边的熏香,身子的温热也在咫尺。

    黎黎说谎,分明是生气了。他喃喃着。

    黎黎是她的小字,整个府里,只有奶娘会在她十分不听话时这样叫,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听了去。

    你放肆!不许这样叫。她眨巴着眼,心跳得很快。

    哦,他顿了顿,黎黎。

    他喝醉了之后,就会变得放肆无礼,怎么也是劝不了的。

    半夜里他终于舍得松了手,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在宇文姝的房间的时候,孟桓舟坐在床上许久,勉强才有了昨天一点记忆。

    郡主,他起身用膳时才见到宇文姝,皱着眉行了礼,昨日失礼,还请郡主见谅。

    这会儿你倒是肯叫郡主了。她咬着筷子冷哼道。

    显然他已记不起昨日夜里他具体做了什么,一脸无辜看着宇文姝,后者一天没跟他说话。

    那一年也是烦事颇多,敏和女帝在那一年去世了。

    宇文姝入宫那一年,才七岁,那时候昭文太子还在,十六岁的太子,带着十四岁的二公主敏和,总是跟她玩闹在一起。

    敬武女帝与主君有时候吵架,他们三个就坐在一处,拿着一些值钱的玩意儿做赌,看是谁先服软。被女帝知道之后,抓着他们好一顿训,主君就坐在一旁淡笑看着。他们三个也憋着笑,下回仍旧这样做。

    她十一岁的时候,昭文太子领兵平乱去了,可主君的身子每况愈下,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便亡故了。

    主君薨逝那一夜,宇文姝和敏和跪在屋外,已经同主君说过话了,等候着侍奉,两个人都一直在落泪,不敢出哭声。

    屋里只有女帝和主君,前者训斥了太医无能,最后也只能无力守着主君最后一程。

    半夜的时候,宇文姝听到了里头低低的歌声,夹杂着酸楚与泪水,哽咽着轻轻吟唱。

    那是南地,女子唱给男子的求爱歌谣。敏和跪在一旁,看着跃动着的烛火,落着泪轻声说。

    直到歌声断绝,低低的哭声传来,跪在屋外的两个人便知道发生了什么,重重叩在地上。再抬头往里看时,只看到女帝失魂落魄抱着已经无生息的人,坐至天明未曾语。

    主君的丧仪,是女帝亲自料理的,她未曾于人前哭过,宇文姝却在主君殿外,看到面对空荡荡屋子的女帝坐地而哭。

    后来前线大捷,昭文太子却又身患疫病,身亡远地。

    闻听此消息时,女帝本就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吐了血,未及一月,便也崩逝了。

    拟定谥号这一事,她提前交代了臣子,无论如何,她与主君同谥。

    自少年夫妻,又因朝堂争斗不得不和离。昭文太子出生时,他们俩为了大权不旁落,没有夫妻之名,主君在前朝为臣,背着佞幸的名,孩子也担着不合伦常的罪。

    直到昭文太子十岁,他们才安定了前朝,名正言顺再成了夫妻。只是这稍稍安宁的岁月也没能长久。

    女帝尝于四下尽人之际,不忌亲昵之举,主君总是说她无礼。

    夫妻同谥,是她最后的无礼。

    起初成亲时,便是她强求了前途坦荡的他,相争相离,分分合合这些年,才逐渐心意相通,便至黄泉,不愿再分离。后岁千秋,他们都要牢牢绑在一起的。

    女帝崩逝那一天,敏和被众臣子簇拥着,一切事情不得不交到了她手中。

    前线战事初定,此刻要秘不发丧。敏和静静交代着,泪水从脸颊淌下,混杂着薄薄的脂粉,滴落在石板上,却不见哭声。

    宇文姝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敏和缓缓走近她,轻抬袖子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黎黎,不许哭。

    那时的萧思驸马和孟筠,就站在敏和身边,众人皆愁眉不展,不知往后如何。

    那是宇文姝在父母亡故后,再体会到一切尽失的感觉,又是新的天翻地覆。

    敏和登基后,宇文姝就被派到封地了,再未相见。

    是以敏和死讯传来,她坐在湖边哭着,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她也不许人靠近。

    后来觉得头顶的雨小了,她抬头时,见到一片衣袖。

    孟桓舟也没拿伞,只举起了衣袖,将她掩在宽袖之下。她看着被雨淋透的孟桓舟,清瘦身形的人越来越高,变得健壮起来,挡住了一片天。

    她拉着他的袖子哭了一场,雨歇后,便并肩坐在池边。

    孟桓舟,你怕吗?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她再不懂这世道形势,也知道如今她占着晋阳要害之地,也再没有庇护她的人,势必要卷入争斗中。

    孟桓舟折了只纸船,轻放入水中,船摇摇晃晃的,缓缓在静水里打转。

    他已失至亲,那么多族人死在面前,再难过也已经走至今日,轻声道:这世上已经沉了太多人,命不由我,只有放手一搏。

    宇文姝以为,孟机这一年是来不了了。

    那年入冬,就快到孟桓舟生辰了。她还想着如何给他送些东西,孟机派来的人却突然到了。

    早晨人来了,下午就要孟桓舟随他走。

    她蹲坐在门槛上看孟桓舟收整了行李,最后站起身,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失礼,一举一动都是不舍,但也没有克制。

    我,孟桓舟看四下无人,上前轻声说,请郡主恕我无礼。

    她没有答话的时候,就被他轻轻抱住,她睁大了眼,慌乱无措。

    等我回来,他低声说着,郡主的婚约,我会想法子的。

    她有个婚约,出生时便定了的,是邺城侯的世子,前年那人已经继承了爵位,按理说再过两三年,她就该出嫁了。

    好。她答应了,浅笑着踮脚拍落了他发上的落雪,送他走了。

    青涩暧昧,似乎谁都没说过喜欢这样的字眼,但心意却已经明明白白。

    那时候总觉得万事皆有途,却不想世事皆是不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