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
吵
漆季再次被小护士推醒的时候,已经全然没了脾气。 手搭在眼睛上缓冲几秒,随即起身戴上口罩,推开值班室门往外走。 小护士也才过来实习两月,没跟她搭过班,此时被她默不作声的态度吓到,跟在旁边问得讪讪:漆医生,你还好吧? 漆季双手插在白褂口袋里取暖,闻言闷闷嗯了声,什么情况?声音比傍晚更哑,像生锈的铁丝,听上去颇费力。 舒童一晚上为鸡毛蒜皮的事折腾她不少次,不觉将她感冒加重归咎到自己身上,赧然道:有些麻烦,患者手指被车门夹了,情绪比较激动。 片子呢? 已经出了。 说话间三两步到地方。舒童赶上去半个身位,拉大不知何时作半掩状的诊室门,里面暗夹恼火的质问声霎时清晰明朗。 还要我去做伤情鉴定?!我是没拍照片还是怎么?直接给他看啊 私了?行,误工费一天一百万,损伤费两千万,否则免谈。 这口气,舒童咋舌。她不大情愿这时过去碰雷,可转眼一撇,这边已然在电脑前俯身调出片子,因此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诊室被隔成三小间,最外头接诊,里面两处各安置一张病床当简易手术室用。舒童在最里间门口止步,佯装咳一声,引得坐在病床边沿的年轻女人停下话头,举着手机抬眸轻飘飘略过来,接着直白抱怨:怎么这么慢。语罢不等她回,撂下电话皱眉问:医生呢? 舒童片刻无语,外面,麻烦您过去看一下。 她唯恐这位还要讲出什么呛人的话,说完毫不犹豫往回走,幸而这时迎面撞上家属催促拔针,倒叫她头疼之余舒口气,只对漆季说:漆医生,我先过去下。 漆季点头,好。 一时间室内安静下来。 严翎打量几眼眼前人。日光灯映衬下白得晃眼,眉目年轻,缺乏经验的样子。 你们医院就一个值班的? 她攥着右手食指上层层包裹的纸巾,用脚尖勾正桌前凳腿,坐下。 言外之意:能不能换人。 这嫌弃接近赤裸,眼前人却只咳了一声,缓缓答:就我一个。 漆季不属急诊外科,有时值班过来会诊,家属约莫瞧她资历,给出几个方案皆不依不饶,更甚当场拨熟人电话。久而久之便养成习惯,听到弦外音多问一句,要不要继续,以免浪费彼此时间。 不过今晚折腾够呛,漆季压下额角愈演愈烈的抽痛,难得失了耐心,语气不算好:还看吗? 严翎不禁扬眉,看呗,深更半夜哪有选择余地。 于是伸手搁桌上。 纸巾被缓缓揭开,兜里手机又振个不停,严翎掏出手机,匆忙撇一眼那血rou模糊的场面,转开视线。 她以为是费邹喻那个将她扔在这里的混蛋,低头看,却是乔老怪打来的。 接起那边直接问:手受伤了?明天还能拍么? 严翎翻了个白眼,回:还行,看情况。 还行什么意思,给个准话。 乔大导演,医生都没发话呢,我怎么回你? 电话那头一噎。 漆季听到导演二字,下意识抬眼,同严翎目光相接,才适时说:指尖骨折,指甲不能要了,有两个方案。她顿了顿,见严翎把手机放在桌上,按了免提,手术的话在指尖打个钢钉,但那里骨头比较细,可能会碎。或者把指甲拔了打个夹板,等骨头愈合,不排除长歪的风险,会需要再次手术。 听懂了吗?严翎隔空喊,忙着呢,等消息吧。 细指往红键一摁,挂断,问漆季:长歪几率大吗? 看情况。 这次轮到严翎哽住,盯着翻卷的指甲盖想几秒,索性投机一把,选择直接拔。 商定妥当,漆季侧过身键入信息。严翎百无聊赖,指尖又疼到发麻,舔舔口罩下起皮的嘴唇:能抽烟吗? 漆季愣了下,看她伤口,却没拦:卫生间可以。 严翎笑着歪头盯她,一手抄起医疗卡,留下句揶揄:小医生,你不讲医德啊。 * 桌面刻度跳过三点十六,走廊外一片寂静,偶尔略过几个匆忙而去的人影。漆季整理完手术用品,站在洗手台前按压洗手液。 流水持续冲刷过指缝,她在严翎惊讶调侃中回过神。 听她直呼:我以为某人已经冷血到回去睡觉了哦。 想必是陪同她来医院的人。 漆季抽出纸巾滤干水分,低头戴上手套转身说:你可以坐在床上,我们开始了。 她的目光自然上移,及至门框外忽然停住。 倚着门框的身影熟捻接过她意外的眼神,守着她两相沉默,手里的烟已经燃掉小半截。 其实方才听严翎提及导演时便隐隐预料到,毕竟叶泽镇这么小,汶乡村那个影视基地应当容不下两组人,只是没料到他会出现在医院。 上一次见面闹得僵,几天未联系,气早就消了,可如今人在眼前,叫她忆起他那些话,难堪的情绪重新涌上来。 不想理他。 漆季垂眸把手术台推到床前,抽取麻醉剂。 严翎一条腿曲在床上,右手搭在台子上头,食指翘起。她晕针,紧张容易话多:小医生,不会很痛吧?我明天还要拍戏,你轻点。费邹喻,你丫能不能把烟灭了!这里不能抽烟不知道啊! 背后响起脚步声,漆季摊平她手掌,沿指根扎下第一针,严翎痛得连声嚎叫,手直往里缩。 别动!漆季赶在她缩手前推完麻药,拔针。 接着下第二针。 严翎手背在身后,哭喊突兀又凄厉:别别啊啊啊啊啊,我还是手术吧,我不拔了! 手术得从颈部打麻药。 反正我不要我不想拔了 她一个劲缩,和做决定时判若两人。漆季被哭声震得头疼,拽不住她,恼怒话脱口而出:家属过来按一下! 她一时管不着称呼对不对,转念想,凌晨能陪着过来,多半是对的。 话音落下,身后没动静。 漆季转头,正对上他沉冷的眼,抵着桌沿,单手插在兜里,不为所动的混账样。 忍不住暗斥:费邹喻! 他扯了下唇角,拒绝且理由充分:我不是家属。 舒童赶到时就看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加上严翎坐在一边鬼哭狼嚎,以为发生什么医疗事故,吓得站在门口要进不进。 既然有人帮忙,漆季深吸口气,招呼舒童按住严翎的肩膀手腕,继续cao作。 舒童还怕自己力气小,镇不住,谁知麻药劲儿发作,严翎终于认命,闭着眼睛抽抽嗒嗒。她形式性地仍按着她,目光却往对面一瞟再瞟,完全无法自控,心跳剧烈。 费邹喻啊。想认不出都难,实在,太扎眼了。她回想手机里存的一堆壁纸,对比之下,本人真是,惊艳到无法形容想尖叫。可惜顾忌场合,兴奋活生生卡在喉间,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缝合结束还愣在原地。 喂,你还要按到什么时候?严翎恢复精气,耸肩抖落身上的手。 舒童一秒满面赤红,退开。 严翎压根没注意她在偶像面前的窘迫,向费邹喻伸手:钥匙。 车钥匙连着金属饰物丁零当啷被抛过来。 严翎勉强勾住,把七七八八的药拢进包里,独自离开。助理早就从警局赶过来,她还有一堆烦得要死的麻烦事要处理,不顺路。 仅有的病人走了,忙活完漆季顿觉浑身乏力,脱掉手套,再清洗一遍手,僵着脸忽视由开始便落在身上的视线。她叫舒童去休息片刻,后者连忙摆手,表示剩余些小事要做。漆季点点头,再也没有精力考虑俗事,此刻对她而言唯一不俗的,就是好好躺下,休息。 漆季前脚走,舒童刻意往门口挪了挪,顺利挡下偶像,快速掏出一支笔,说话都结巴:额,那,那个 话音未落费邹喻接过笔,约莫熬大夜声音带点沙哑:签哪里。 袖子上袖子上。 他捏了下眉心,从旁找出张废纸,边签边抬眼撇了眼走廊,笔落下,递给她,问:休息室在哪? 舒童愣住:啊,走廊到底左拐。人没影了才记起,值班室外人不能进啊 * 漆季听到动静正胡乱裹着白褂半靠在床头,睁眼,见费邹喻光明正大进来,仿佛门口贴的止步警示是摆设。 值班室太局促,他随意搬了把凳子,就这么长手长脚曲在床前。 漆季躲过额间探来的微凉手掌,实在看不过眼,赶人,你回去。 他却恍若未闻:药呢? 漆季生出无力感,搪塞:费邹喻,我是医生。 十次生病九次拿身份作借口。 费邹喻懒得辩驳,倾身过来,漆季下意识往后缩,忘了背后是铁艺床栏,退无可退。腿上落下一件外套。 她向来厌烦值班室的脏乱,囫囵躺片刻,从没碰过被子。 你能不能听话回去。 医院人来人往,杂事八卦被传得满天飞,漆季不想成为八卦中心,直起身拿衣服,被扣住手腕。 她扭手,终于恼怒,蔫声蔫气警告他:之前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费邹喻脸色一沉,似乎刚记起来,笑得乖张,那是他活该。 他怎么样都是我老师!漆季觉得他有时行事像小孩一样任性,你动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万一被人传到网上 你是关心我还是为他开脱?费邹喻嘲讽一笑,放开她手腕,搓了把脸才恢复冷静,起身,我去拿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