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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小村与长安城内已然好似改换了天地般,那村子临河而建,自打传出东边叛乱的消息后,村里逃得逃散得散,荒废的田地间早生满了杂草,房屋内但凡能用的家具,也都被原主人统统拖走,只剩下十几间空房,还立在原处。 而自那村子再往北边走,便是一处林木茂密的小山岗,上山的小路掩在盛夏疯长的灌木里,若不仔细寻觅,恐还寻不到这条上山的小路。 如今正是大乱之时,怕就是逃荒至此的农人,也不会对这荒村后的小山感兴趣,陈番却一反常态,一路穿过小村,左弯右绕的找到那条上山的小道,拔出横刀将碍事的灌木几下削砍去,竟步履轻快的上山去了。 陈番这一副模样,不像是在逃难,倒像是去郊游的,而这后山的密林内,居然也真别有洞天。 一片翠竹掩映间,隐隐约约能看到个小院,院内一大一小两座草庐,虽然破旧,但却被屋主人打理得十分讲究,乍一看,竟也有几分雅士幽居的味道了。 穿过了竹林,小院的全貌也便展示在了来客面前,陈番一路走来,对着这间小院啧啧称奇,眼中却又显出几分困惑意味来。 “喂!昭中,你个老小子,你变了啊!怎么也搞起这种闲情雅致来了?” 陈番这一声吆喝瞬间便将竹林与小院之间营造出的幽静意味撞了个稀烂。而紧接着便见到那间稍大的那间草庐中,走出个布衣大汉,竟正是陈番当年的同袍,燕昭中。 比起当年的青涩模样,如今的燕昭中已经成了个胡子拉碴的莽汉,且身材还照比当兵时粗壮了许多。 燕昭中出自富商之家,本不该缺钱的,但他这一身行头,却看得陈番直撇嘴。 只见他一头黑发随意盘在脑后,只饰了把小小的木簪,额前还垂着几缕碎发,不像是没梳过头的,倒像是梳好了之后,又被谁给抓乱的。至于那一身衣裳便更不修边幅,麻布缝成的青色圆领袍松垮的裹在身上,黑色腰带斜系在腰间,白色里衣在领口时隐时现,显然与眼前这一番意蕴清幽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 见了陈番,燕昭中也是一脸爽朗笑意。 “嗐,这些不是我弄的,不是早跟你在信里说清楚了嘛。我这也是被逼无奈。” “有什么好无奈的?我看你就是自己把自己给逼的。” 陈番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院,老友再见,一个眼神便胜过千言万语。燕昭中抿了抿嘴没去反驳陈番的说法,陈番也笑呵呵的冲着燕昭中胸口轻捶了一拳。 “所以你就打算被一个不知底细的小子牵着鼻子走了?” “诶……话不是这么说。老陈,那小兄弟其实挺可怜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头脑也不清醒。我能帮他多少,就帮多少。” “啧啧啧……”陈番指着燕昭中胸口点了两下,满脸都是嫌弃。 “我说你是不是被人讹上了?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就为了给一个路边捡的不知底细的人治病?你是发烧了还是吃错药了?这怎么还越活越回陷了?” “诶……连你也觉得我傻?”燕昭中说到这儿,脸上已然显出点点悲哀,可能在他看来,陈番应该是能理解他的。 陈番瞄见老友那副表情,也没再深说,只是长叹出一口气。 “我反正也没觉得你这人聪明到哪儿去了。现在好啦……大唐乱了,我们两个老兵窝在长安边上,想想还挺讽刺的。” “诶,不提这个。”燕昭中也跟着叹气。 “行了,那现在能给我介绍介绍了吧?那天你在信上说你从龙首渠里捞了个人,到底什么人啊?你知道你大伯来找我那天气成什么样吗?在我那儿还指着天骂你呢,可是一点面子没给你留!” 陈番双手抱臂,说教意味十足。燕昭中则又是一番长吁短叹,抬手给陈番指了指刚刚他出来的那栋草庐。 “诶……人就在里面呢,给你介绍,但你可悠着点,别吓着他啊。” “嗐,那得看那小子识不识相了!” 陈番是半点迁就的意思也没有,燕昭中无奈叹着,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便从屋内带出个身材消瘦的青年男子来。那男子样貌清秀,咋看像是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颜色淡雅的文士儒袍,出来时手里还拿着根毛笔,满脸的不情愿,该是在作文的过程中被打断,正努力回想自己刚刚的构思呢。 陈番一见人出来,本想上前质问一番,怎知他瞧着那人越看,表情却越错愣了。 “喂……昭中,那个……” 他指着燕昭中身旁的男子,喉结上下涌动着。 “这就是你从河里救上来的人?” “对啊。怎么了?”见到陈番如此奇怪的反应,燕昭中也是满脸困惑。 “这……这……” 这会儿,陈番连话也说不全了,他紧盯着那男子五官样貌,越看,嘴巴就张得越大。 “怎么,老陈,你认识他?” “我……我认得。” 过了老半天,陈番才吐出字句。他无比肯定自己眼前男子的真实身份,但却又因为事情太过巧合,也太过诡异,而难以确信自己的判断。 “……这小子叫胡彦,昭中。”陈番低声说着,“我认识他哥。他哥一直在我那儿住到正月呢。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这事啊,昭中!他哥就是为了找他,才从北庭一路赶到长安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