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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而转过身, 一手扶腰, 缓步往屋里去, 仿佛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道:“我并未误会郎君。郎君素来是清醒的,秦地来的人,来历不明,自然不会容她们在身侧的。” 郗翰之见她进屋,不由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至她登屋前那几级台阶时, 更微展双臂将她护着。 阿绮虽行在前, 却也注意到了, 待踏进屋里时,轻声道:“我虽怀着身子, 稍有些不适的症状,行走坐卧却是不妨的, 郎君不必过于担忧。” 郗翰之轻哂, 也未反驳。 他先前也陪她一同在宁州住了些时日,见过孕中的崔萱,是以也略微知晓此时的妇人是如何的。 只是那都是别的妇人, 一见自己的妻子,娇小玲珑的身躯却要挺着个滚圆硕大的肚子,来回走动时,自然心中紧张,恨不能直接将她捧在怀里。方才那一护,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罢了。 “先前医家说了,要好生养着,可你的吃食也好,衣饰也罢,俱不是我能料理的,遂只能在这些小事上花些力气了。” 他含笑地说着,正由婢子们来更衣净面,一双眼却仍是望着她,仿佛黏住了一般,怎么也看不够。 阿绮忽而又想起那数十个夜里,他起来替她端茶送水,擦汗打扇的模样。 实则他白日的公务总是异常繁忙,便是留在府中时,也常见刘澍恩送来各地的消息需处理。 有一日夜里,她因口渴而醒来时,便曾见过他掩在夜色里的眼眸布满红血丝的模样。 一时间,她心底再度涌上饱胀而酸涩的感觉,张口想说什么,却觉喉间似被哽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郗翰之更衣毕,坐到榻边,将案上余下的一块半凉的胡饼大口吞下,待腹中觉饱了,方饮了两口水,坐到阿绮身边。 “实则今日回来,除了不想让你误会,也还有些话想亲口同你说。” 他明白她的性子,倔强而执着,轻易不愿不会动摇,然一旦动摇,又会坚持到底。 便如今日之事,他先前曾说过多回,却料她并未真正相信,便趁着此番,索性都说清楚。 “我知你素来明事理,许多事不消多说,便能明白其中利害,秦主送来的那些女子,你大约也不会有太多误会。可我想告诉你,我将那些女子遣散,除了因她们皆是姚符送来的以外,也是为了我曾答应过你的事。” 阿绮坐在他身边,一手搁在榻上,闻言下意识将触手可及的一片丝滑如水的软绸紧紧攥住:“郎君答应过我什么?” 郗翰之肃然面容间掠过一阵暖暖笑意,温润而柔和,极富感染力:“你说你想要个一心一意的郎君,我从此便待你一心一意。” “我会像崔公待公主一般,一辈子待你好。” 那是她在宁州时,他凯旋后千里迢迢追赶而去时,曾在她耳边许下的承诺。 她那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略有怅然,在她最需要最期盼的时候,他不曾察觉她心底的奢望,可当她已都不需要时,他却轻易给出了承诺。 她以为,自己早已绝了与他相依相偎,共度余生的念头,可今日再听他如此说,心底却久违地再度起了涟漪。 似是先有一枚小石子投入心湖,荡起圈圈波纹,未待那起皱的水面重复平静,又有风习习来,渐渐卷起不小的波涛。 她不由伸手捂住心口,似困惑,又似感叹,道:“郎君此话,可是当真?” 郗翰之俊朗的面容间已起了深深笑痕。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从来都是当真的,只怕是你不曾当真。” 阿绮秀如柳叶的双眉渐渐蹙起,仍是不愿相信:“我如何能当真?寻常的男子尚不能答应如此要求,更何况是郎君?郎君往后,难道甘心一生只为人臣吗?” 她始终记得,上一世,初成婚时,她因巧娟一事,便得了他一句“心眼小”,教他以为自己是在宫中娇养着被宠坏了。 下意识的反应尚且如此,可见他与常人并无不同,皆打心底里以为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身为妻子,无权置喙。 况且,她身在世家,早见惯了那些身居高位的世家大臣们,不论年轻时有过如何的痴情声名,到头来也总不能免俗,即便不曾纳妾,也会背着正妻畜养歌妓。 除了父亲,她再未见过哪个男子,当真对夫人一心一意的。 此话已几乎是直接说出了郗翰之的心事。 “你说的不错,我不过是个寻常男子,自然不能免俗,这些,我都曾想过。” 他面上笑意稍敛,眼底也多了几分凝重。 “若我未曾想起前世之事,大约便如旁人一般,固然喜爱你,到了一定年岁,也会再纳几位妾侍,绵延子嗣,这本是常事。 “可我偏偏对前世之事记得那样清晰。我心悦于你,亦有愧于你,即便你那样洒脱,那样大度,在我未做什么时,便说了原谅我的话,可我心里从未觉得此事过去了。我错过了那样多,便是拿这辈子来弥补,也总觉得不够,哪里还能再分给旁人? “况且,那时一路往宁州去,我心中想了许久,便想起了崔公。崔公这般人物,事事都与旁人不同,他所为,皆是旁人难为的。如待妻子一心一意之事,在旁人眼中,兴许太过执拗,可便是因常人不能理解,才愈显得坚韧不拔,弥足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