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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谦忍不住落泪道,“不迟,王爷回来的刚刚好,娘娘正在房中休息,您……”他忽然看清李锡琮因消瘦而略显憔悴的脸,唇上和下颌处各自冒出一层青色胡茬,那记忆中精干冷峻的男人此刻满眼痛惜,满脸悔悟,满身落拓。他不禁摇了摇头,低声道,“王爷先沐浴更衣罢,您这个样子,王妃见了也会忧心难过。” 李锡琮对他的劝告从善如流,然则心内焦急,也不过是匆匆洗过澡,换上家常道袍,连胡子都没有心情刮净,便行至上房处。推开门的一刹那,他发觉手指竟在微微发颤,不免嗤笑起这近乡情怯发作得太过及时。房内的灯烛不算晦暗,可以让他一眼望见床上安睡之人,神情恬淡安宁,仿佛无梦无愁。他下意识的放轻脚步阖上房门,却在转身的一刻,蓦然看到紧挨床榻边,那小小的木床上,正在安稳熟睡的小小婴孩。 李锡琮几乎是蹑手蹑脚走近他,向床内望去,婴孩已降生半月,皮肤不再似刚出生时那般皱得发紧,却也算不得饱满,只能隐约从眉宇见看出几分清秀。他看不出他像谁,便一直痴痴的盯着他瞧,不防身子碰了一下木床,婴孩轻轻一动,随即张开了双眼。 也许他并不能看清面前站立之人,也无从知晓其人是自己的父亲,却不影响他也怔怔的望向李锡琮。看了一刻,忽然蹙起了眉头,目光似是疑惑,似有不满。他与面前之人初次的碰面,就是留给他这样一记,带着审视意味的注目。 然而并没有一声啼哭,他的嘴角慢慢上扬起来。李锡琮不确定那笑容是不是给予自己的,却倏然觉得他这似喜似嗔的模样,像足了他的母亲。 李锡琮无声的笑了出来,心头渐渐摇漾起难以言喻的欢喜——这是他与她的孩子,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身体是那样柔脆,神情又是那样坚持。那样的笑容深深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原来这便是生命流转的意义,他与她的生命借助着这小小的躯体得以延续。于这一瞬间,他终于忘却了前尘里的惨伤与惨烈,终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出口。这就是他的爱,他今生最重要的人——直想将世间一切最美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毫无保留任他予取予求。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连床上之人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都没留意。良久之后,方才听见一声柔缓却冷静的呼唤,“李锡琮?是你回来了?” 他蓦然转过头去,看见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双眉亦微微蹙起,似乎含嗔带怨,似乎不辨悲喜,和适才孩子的神情如出一辙。 李锡琮忍不住一笑,走上前在床边坐了下来,沉默一刻,终于点头道,“是,我回来了。” 周元笙阖上双目,又再度睁开,自被中抽出双手,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一刹那间熟悉的温热自指尖流淌而过,流遍血脉经络。上一瞬仿佛置身云端的喜悦,因沾染了他的热度和力量,便失去了那轻飘飘的空幻,变得真实而热切起来。 她早已知道他是胜利者,却不能不说他们之间是曾隔着一道生死关隘。她微微笑了笑,轻轻拽着他的手,道,“你竟会在这个时候偷偷跑回来,撂下满京师翘首以待的人,当真不像你的作风。” 李锡琮毫不在意,笑着摇首道,“他们饱食终日,无事可做,就让他们等等好了。” 周元笙嗯了一声,忽然伸手抚摸他唇上的淡淡胡茬,眼中渐生柔光,“骑了那么久的马,一定很累罢?我刚才看见你站在床边,样子很是疲惫。其实我一切平安,你大可不必这般费力颠簸……” 她话没说完,便见李锡琮摆首,神情歉然道,“我还是来晚了,没能陪着你一起。” 周元笙不由娇嗔的横了他一记,才蹙眉道,“谁要你陪我,你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件多么难捱的事,我才不要你瞧见或是听见……”想着他的话,忽然灵光一现,转口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 不等他回应,她又追问道,“是你教母亲回来陪我的,是不是?”李锡琮笑笑,点了点头。周元笙只觉得近来无暇所思的许多事,在这一刻倏忽分明起来,便道,“我说怎么那么快就攻下了金陵,原来你绕过了山东,直下京师,是要速战速决?!难道……”她侧头笑了起来,眉梢眼角业已带了几分狭促的味道,“是为了早些赶回来,陪我不成?” 李锡琮不由蹙眉道,“这也要怀疑?那我不如直接点告诉你,当日接到你有孕的书信,我便想直接跑回来的,不过是被你母亲连劝带骂了一顿,才不得不放弃,勉为其难请她代为照顾你。如今想来,却是有些后悔呢。” 周元笙闻此言,登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半晌点头道,“骂得不错,是该找人将你骂醒才是。” 李锡琮轻轻一哂,继而问道,“你不怪我?”周元笙明白他所指,想了一刻,忽地抿嘴一笑,道,“我且问你,倘若前线刚巧有极艰险又极重要的一战,原本非你不可;你又碰巧知道我此刻有些危险,就权当是我要早产了罢,你会不会立时抛下那许多人,毅然决然的跑回来看我?” 不过是个假设的问题,李锡琮初时也未当真,却见她脸上的神气颇为执拗,好像非要他认真回答一句才肯罢休。他不禁垂目思量起来,越是细想越是发觉她问得刁钻,只觉得难以取舍两处皆放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