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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蕴山蓦然抬眼看了看她,眉心却不受控制的一跳,半晌极轻极缓的摇了摇头,道,“王爷多艰难方才攻下了济南,如今山东半数州府已在他掌控之下,正该趁此时机乘胜南下。我实在不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影响他。彩鸳,望你明白其中关键,这也是王妃为何做此决定的初衷。” 彩鸳无奈的望着他,深觉面前之人外表温驯,内心执拗,认准的事情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不禁轻声嗔道,“也不知道你是为王爷着想,还是只愿意听王妃一个人的话。” 她侧头沉默片刻,便没留意宋蕴山脸上忽然现出的扭捏尴尬,倒是脑中灵机一动,笑道,“那好,我不勉强你。只和你说一个道理,如今你们坚持的都是自己的想法,可有谁问过王爷是怎么想的?万一他能安排妥当,也觉得回来陪王妃更为紧要呢?说到底,咱们谁都不能代王爷做决定不是?” 宋蕴山心中莫名一跳,只抿嘴沉默不语,便听彩鸳又道,“依我说,这事还是由我来告诉王爷,至于之后王爷回还是不回,我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何?这下你总该同意了罢?” 良久,宋蕴山才无奈的笑了笑,微微颔首道,“罢了,我说不过你,就依你好了。真是没白跟着王妃这多么年,心思口齿皆伶俐,我确是招架不住的。” 彩鸳见心愿达成,站起身来,一面咯咯道,“你才知道啊?往后可小心着些罢,我嘴上是从不饶人的。”方走了几步,又扭身回眸笑道,“我知道你最是听王妃的话,且放心就是,我必然不会出卖了你,不过你须得想想,拿什么回报我才好。” 到底有几分害臊,撂下这话她连忙转身跑走。徒留宋蕴山呆呆立在原地,半是惆怅半是迷茫,耳畔明明还萦绕着适才她的娇笑,心里却愈发空荡荡的毫无依凭。 济南的春天原比北平来的要快要早,布政司正堂上已更迭了一番人事。李锡琮与亲信部众正于此地相商战事,才说到下一役该取哪处城邑,便听得侍从入内来报,有朝廷特使亲送书信前来。 展开信笺,纸张上散发的龙涎香气已蔓延开来,堂上众人皆是耳聪目明之辈,不免于嗅到气味的一刻举目互相对望。须臾之后,他们业已看到主君的唇角泛起了一抹淡然疏懒的笑意。 李锡琮环视众人,轻轻扬了扬手中信笺,道,“诸位,皇上想与孤王议和,划江而治,分庭南北。” 堂上众将再度面面相顾,有人惊喜,有人惊忧,更有人连连摆首,不以为然道,“咱们再下一程便已近应天府,朝廷自然心生畏惧,只是于此时抛出这等言论,恐怕有缓兵之嫌,王爷切勿中了朝廷诡计,更加不能偏安江北,那便与出兵时讨逆之言相背,在天下人眼中亦会失之道义。” 一言既出,众口纷纷,倒也算同仇敌忾,李锡琮谛听一刻,挥手阻断众人话头,道,“诸位不必担心,孤王没有议和的打算。早前孤王接禁中秘报——皇上拟采薛侍郎议和,求缓攻之策。却于五日前,再拜东昌侯为将,挟应天府之师,北上欲屯兵德州。” 说到此处,堂上便爆发一阵愤慨之声,李锡琮冷笑道,“朝廷翻云覆雨,孤王却不意虚以委蛇,来日大战,还要仰仗诸位全力以待。”说罢,已站起身来,拱手道,“孤王在此,先拜谢诸位了。” 众人忙纷纷起身,相继拜倒。其后再议一刻军务,方才渐渐散去。李锡琮回归内堂,更衣净面,见案上摆着几封信笺,猜度其中大约有家信。启开看时,果然有周元笙书报平安的内容,他前后仔细品读良久,借着那婉丽字迹,想象着书写之人的脉脉凝视,浅浅含笑。 屈指一算,他们已分离半年有余。白日里或在沙场,或与众将相对,尚且不觉思念入骨。似这般私下独处,或是午夜梦回,方才惊觉,自己竟无一时一刻不在记挂其人。 如若不是那感觉太过真切强烈,他自己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亦会陷入这样缠绵无措的情绪里。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原来说得便是眼下这个情形。 李锡琮笑了笑,抚信许久方才放下,随手拿起另一封展开,目光悠悠落于其上。不过几行短短字句,却令他骤然睁大双眼,持信的手指竟于接下来的一刻,微微颤抖不止。 轻薄的纸张在他的指尖起伏,宛如他的神思、他的心意一般,于无人看得见之处翻涌起伏。李锡琮无意识的缓缓落座,将那页信纸置于案上。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也许是情绪还须掩饰,他只觉得胸口滚滚发烫,仿佛有什么物事要刺穿他的胸膛,可双手却是冰凉发抖。 他的妻子,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正独自孕育着他的骨血。他早前不察,向来不知,这样浑浑噩噩,任她在身怀六甲之时,奋力坚守一座城池。他对她的眷顾,他对她的信任,竟然是这样的予取予求。 他倏然想起,许多年前与母亲分别的那一日,离开自小生长却厌恶的宫阙,离开自小居住却并无情感的都城,他以为他最终还是会返来,或者总有一天她的母亲会与他团聚在别处。他是如此规划,可惜人生并不会永远朝着他想要的方向铺陈道路。离开的那一日,他并不曾哭过,因为他告诉自己,总不会太久,他仍是能再与母亲相见。如今想来,那样轻浮的自负让他觉得可笑,那些欠下经年的泪水,也终于在某个夏夜流淌干净,可他心中思念的人却是真的再也唤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