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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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自己刚刚那一问,仿佛把手深入了幽潭,除了冰冷外,她更害怕会捞上一些别的污浊之物。她并不恐惧阴暗与污秽,可她怕如果她执意要把它们捞上来,就会变成刺伤玄时舒的刀剑。 她愿意等。只要玄时舒能好好活着,她相信,她总能等到他袒露心声。 而现在,见玄时舒若无其事,苏令德也长舒了一口气,刚刚那股子阴寒好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令德并没有掩饰自己卸下包袱的轻松,玄时舒轻轻地“啧”了一声:“仅仅是这样?” 苏令德微愣:“那不然呢?” “你不是说有一箩筐的问题么,你不想问问土庙的事吗?不想问问魏升登的事吗?”玄时舒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手中捏着一颗黑子,迟迟不落:“你问也不问,就先言辞凿凿地说‘夫妻一体’这样的话。万一你知道了真相,不想和我“夫妻一体”了呢?” 苏令德警惕地看着他:“王爷,你可别想套我话,我才不会呢。” “魏升登这样的小人,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百死不足惜。土庙的事,如果不假托摄政王余孽之名,那还能怎么办?”苏令德想得很清楚:“更何况,土庙之事,你是为我才做到那一步。你要是真的有罪,那我……” “那你?”玄时舒抬头看着苏令德,静静地等她说一个答案。 苏令德狡黠一笑:“那我就是罪人的夫人。” 她眸中澄明,如一汪清可见底的泉。玄时舒望进她的眼底,轻而易举地就能看到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她笑起来时,泉水微澜,好像有两尾活泼的锦鲤会从里头跃出来一样。 玄时舒一笑,终于落下了手中的黑子:“我怎么舍得呢。” “我也觉得你不舍得。”苏令德大言不惭地凑过去,打量了一眼他的棋局,惊讶地:“咦?”了一声:“还是那天马车上的棋局吗?也不是,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她看不懂黑白纵横经纬,也不知道棋盘上的黑子从重重阻碍里杀出一条出路来,如转过肃杀萧索的崇山峻岭,窥见天光乍泄、柳暗花明。 玄时舒的情话落了空,但他只在心底小小地叹了口气,竟然也没有太超出他的意料。他瞥了眼苏令德好奇又不解的目光,握了把白子递给她:“画画?” 他袖手拂乱棋局,毫不介意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破局之法散得七零八落。 苏令德挽袖,中气十足地应声:“来!” * 苏令德和玄时舒合力在棋盘上完成了两个小人,翌日,苏令德小心翼翼地端着棋盘坐上楼船,然后招呼玄靖宁:“宁儿来,我教你画你自己。” 玄靖宁好奇地看着棋盘,依葫芦画瓢,学着棋盘上另外两个小人的模样,也有模有样地搭起新的小人来。 曹峻路过苏令德,脚步微缓,目光频频落在棋盘上,半晌终于忍不住道:“王妃,你这是在教小王子下棋吗?” 苏令德笑眯眯地看着曹峻:“那当然不是,我们画画呢。” 玄靖宁正把一颗黑子添上作为小人的脚,闻言用力地点点头,很是快活。 “在这个棋盘上画画?”曹峻的目光落在棋盘一角染金刻印的“逾明”二字上——这是先帝的名讳——他的声音都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苏令德有几分困惑:“这个棋盘怎么了?” “没怎么。”玄时舒从船舱里显出了身形:“他是正人君子,觉着棋盘就该下棋用。” 玄时舒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在他身后跟着相太医和吴五郎。相太医是被临时征来的,不过他家眷在陈郡,临靠拒马界河,所以他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少了几个帮手。好在吴五郎是个不错的药郎,相太医也就不吝让他分担点自己的活。 曹峻见状,立刻关切地问道:“相太医施过针了?你昨天还吐血了,今日如何?” “还能活着去支叶城。”玄时舒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行至苏令德身边,瞧了眼棋盘,夸了一句:“学得不错。” 玄靖宁很高兴,小脸红扑扑地向玄时舒强调:“一家三口!” 曹峻看着棋盘上排排站着的一家三口,目光忍不住往“逾明”二字上瞥。要是先帝知道他最爱的棋盘被用来做这样的用处,不知心里会作何感想。 或许先帝也只会一笑而过,没准再赐下个新的棋盘来。毕竟玄时舒是他最钟爱的幼子,恨不能日日捧在手心相见。 玄时舒瞟了眼曹峻:“曹峻,船已经租好了,你要是看不惯,赶紧回自己船上去。” 第31章 对弈 苏令德脸微红,落荒而逃。 “不行。”曹峻理了理衣袖, 坐在了玄时舒对面,正色道:“从临都县到下一个港口望苗县这一段,芦苇遍布, 最容易——” 曹峻还没说完, 苏令德就立刻“嘘”了一声:“宁儿在呢。” 曹峻微愣,下意识地看向了玄靖宁的方向。苏令德正捂着玄靖宁的耳朵, 不甚赞同地看了曹峻一眼。 玄靖宁有点儿懵, 他其实听不太懂曹峻的话,只是苏令德要捂他耳朵,他就乖乖地让她捂着,不吵也不闹。 曹峻正襟危坐,十分歉疚地对苏令德道:“抱歉,我一时忘了……” 苏令德很好说话:“既然忘了,那就罚曹大少爷来教宁儿下棋吧。” 玄靖宁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再动棋子, 而是好奇地看着曹峻。曹峻见他年纪小小, 竟如此懂事,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相太医本来跟吴五郎坐在一起碾药材,闻言捋了把胡子:“小王子要学下棋,得从看开始。听说曹大少爷是个中翘楚, 连皇上都盛赞不已。要不这样,老夫斗胆, 跟曹大少爷手谈一局。” 玄时舒一笑:“那敢情好。棋局太长,小孩子难免捱不住会说话。未免打扰你们, 你们去旁边手谈。春莺在中间复原,再端到我们这儿来。” “怎么不用现成的棋具?”苏令德困惑地看了眼眼前摆出一家三口模样的棋具。 玄时舒一瞥:“摆得挺好看的,留着吧。” 苏令德眨了眨眼, 想当初,玄时舒沾水在桌上画画,不等画干,就要把那“一家三口”的模样擦去。跟如今相比,真可谓是天壤之别。她当然也不敢点出来,只支支吾吾地赞同了玄时舒的话。 众人依言坐定,曹峻朝相太医恭敬地拱手:“您请。” 相太医当仁不让,执白落下一子。 玄时舒手里握着一卷书,外头用布做成了书衣,让人瞧不出书名来。他也不抬头看,听见那面的动静,就伸手捏着白子,信手落在了棋盘上:“白子先,落于右上角星位,以示尊重。” 玄靖宁瞪圆着眼睛,半懂不懂地看着,苏令德瞧着,只觉得他像是屏住了呼吸,认真得很。 苏令德也不由得起了点兴致,只是,春莺在中间复原棋局需要时间,曹峻和相太医越下越慢,苏令德托腮看着玄时舒面前的棋盘,不由得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此时春莺还没有把接下来的步数呈过来,玄时舒看了苏令德一眼,便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他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不等春莺把棋局端来,便信手落子:“这是一局‘云起成霞阁’。” 苏令德和玄靖宁双双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眼下黑白二子,如何能得一个“云起成霞阁”这样美妙诗意的名字。 “形成此势后,白子若想胜,这一颗白子是收气的关键。棋局千变万化,我只给你讲其中一种。”玄时舒干净利落地落子:“所谓收气……” 春莺此时方把曹峻和相太医的棋局呈过来,苏令德定睛一看,发现他们才刚刚完成“云起成霞阁”的局势。 而此时,玄时舒已经开始以白子取胜为前提,逐步落子。他的节奏明显比曹峻和相大夫要快,但他的解释却非常详尽。 春莺又更新了一次棋局,苏令德比照一番,发现相太医落子与玄时舒竟别无二致。而曹峻尚未落子,似乎僵住了。 玄时舒已经完成一局,瞥了眼春莺手里的棋盘,便重新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恢复最初的“云起成霞阁”定式,气定神闲地道:“若是黑子要胜——” 苏令德一听这句话就傻了眼,敢情别人一局还没下完,玄时舒脑海里的星罗已经于棋盘上交过千万次手——这就是他自称的“臭棋篓子”? 苏令德怔愣地看着棋盘,又看向玄时舒。 他穿着淡青色禅衣,眉目舒朗,如疏叶青竹,定定地立于风中。他沉静而又潇洒,黑白两色在他指间起落,仿佛生死之势亦不过在他落子的转瞬之间。 苏令德又看向玄靖宁。玄靖宁不知什么时候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他踮起脚尖,倾身向前,直直地看着棋盘。 玄时舒看了他们一眼,他拂开棋盘上的棋子,将一颗白子塞到了玄靖宁的手里:“来,让我看看你听懂了多少。” 苏令德立刻提起了心。 玄靖宁用短短的手指认真地数着棋盘上的经纬,然后准确地落在了右上角星位上。 苏令德松了口气。 玄时舒拿起黑子,看向苏令德。 苏令德心下一紧,腾地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脸微红,落荒而逃:“我去找钱婶给你们拿点儿凉瓜来。” * 苏令德庆幸自己跑得够快,照她对玄时舒的了解,他一定是想着把她也拉上棋盘。但她回想着方才的棋局,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玄时舒如玉的侧颜。 苏令德赶紧摇了摇头,但脸上的红晕难消,她连忙试图转移注意力,对白芷道:“我看见钱婶买了好几个凉瓜上船——” 苏令德话音未落,就听见钱婶的声音从船厢里传来。 “啊呸。”钱婶压低着声音,冷哼道:“今朝只要我站在这儿,侬就别想进这个门。谁管侬是哪位,我只听王爷王妃的命令。侬也别舞刀弄枪吵吵嚷嚷,吵着了王妃和小王子,我今朝就让你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苏令德定睛一看,只见两拨人站在造着土灶的船厢外对峙。其中一方是曹峻带来的护卫,另一方是阿秀领着几个精壮的镖师。楼船原本的侍卫有四人站在一旁,另一人正要出去报信,跟苏令德迎面相遇。 苏令德脸色一沉,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对峙的两方齐齐看向苏令德,皆是一惊,连忙行礼:“王妃万福金安。” 行过礼,曹峻带来的护卫里的护卫长李石先拱手道:“王妃,为您、王爷和小王子安危,属下奉命查验所有的船厢。” 李石也实在是厌烦,他直接伸手指着钱婶,道:“这些草民胆大包天,硬要阻拦。王妃既然来了,还请速速将他们押下去。若是有jian细趁虚而入,这些贱民百死难辞其咎。” “本宫下的令,除了在小厨房当值的人,其余人等无本宫和王爷的命令,不得进出小厨房。”苏令德冷哼一声:“敢问李护卫,奉的是谁的令?” 李石脸上毫无惧色,拱手就答:“孙公公命我等仔细查验。” 孙公公是皇上的脸面,他得孙公公之令,与得皇上的暗示又有什么区别?他不信堂堂王妃,会听不出来。 “怎么可能?”苏令德讶异地挑眉:“孙公公向来最知尊卑、懂分寸,怎么会让你罔顾本宫的命令,听他的意思行事?” “孙公公是皇上身边的掌印太监……”李石没想到苏令德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立刻重声提醒他。 但不等他说完,苏令德便眉头一皱,指着李石,立刻道:“拿下!” 旁观的侍卫想都没想,直接一个飞扑把李石压住。 李石惊道:“王妃何意?” “你混淆圣意,假托孙公公之名,妄图进小厨房重地。你还敢问本宫何意?”苏令德声沉若水:“今日你若是进了小厨房,本宫、王爷和小王子,莫不是都要命丧于此?” 苏令德的话说得极重,李石肝胆俱裂:“属下万万没有此意!” 苏令德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依旧肃穆:“把他压下去,等王爷亲自审问。” 李石声音更大:“属下在船厢内巡视之时就已经听到了异动,为王爷安危计,才查验每一间厢房。王妃阻拦属下办公,意欲何为!” 苏令德差点儿就要把白眼翻到明面上,她一挥手:“拿块布来堵了他的嘴。” 钱婶二话没说,抽了块擦灶台的布就递给了白芨。白芨眼疾手快地团吧团吧,塞进了李石的嘴里。 李石一番挣扎,钱婶直接把烧火棍递给了白芨,白芨竟也敢接。她接过来之后,直接就悬在了李石脖子的斜上方。 李石不敢动了。 “李护卫,本宫倒是想问问,谁给你的胆子,敢挑拨本宫和王爷的关系?”苏令德冷眼看着他,嗤笑道:“孙公公若是知道自己点了你做护卫之首,恐怕恨不能将你就地正法。” “压下去。”她袖手一挥,气势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