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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834节

    于是,榆林这片斗兽场,发展到最高潮阶段,所有人都在杀人,所有人都在被杀。

    在整个棋局之中,只有官军最为轻松,剩下的,都是只是为活命二字。相比之下,那些普通的党项人,处境最为艰难,下场也最为凄惨。

    当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拿起刀,骑上马,把目标指向叛军时,叛军也发现了,比起那些有组织的,还是一般的党项人更容易对付,拿了他们的人头,就能活命,至于是不是叛军,官府都不计较,他们又何需在意?

    等到开宝二十二年三月份的时候,榆林各地官府,接受到的“投诚”人员,总计不过七千人,这就意味着有至少七千颗叛贼首级被献上。

    榆林远不至于这么些人,那剩下的人呢,大部分都成为了官军、番兵的赏钱。

    进入三月后,大劫似乎已经悄然过去,厮杀声也不再此起彼伏,惊天地泣鬼神,狂欢之后,是一片沉寂,黄羊平就是一个标准范例。

    而陷入死寂中的黄羊平,在昨日又迎来了一批来客,人不多,不到百人,衣衫褴褛,身形狼狈,人人有刀,还有十几匹骨rou如柴的马。

    这个年头的榆林,人都活不下去,何况畜生。而就在今晨,不那么意外地发生了一场内讧,这近百人,相互械斗,自相残杀,最终活下了四十余人,然后猜忌之下,又是一番拼命,就只剩二十来人了。

    最终,所有的首级割下,由十几匹马拉着,默默地向南方的夏州赶去……

    但是,在路上,被一队官军骑兵发现了,一场突袭,仅剩的二十余人全部被杀,近百颗首级,这队官军又能分得近百贯钱。

    执叛贼首级献官府可活命,这一点政策是不假,官府也从不食言,但前提是,能够到得了城镇,见得到负责的官差。而像这么一小股的队伍,一队官骑便可轻松覆灭,在如此残酷环境下的榆林,除非运道极佳,否则几无活命可能。

    过去几个月榆林的沉默,几乎就沉默在这里,官府官军沉默,朝廷也一样沉默。

    第211章 试炮

    夏州西北,去州城八十里,有一片沙碛,当地人称之为大沙堆。恰如其名,黄沙密布,沙丘堆碛,阳光之下,更显得熠熠生辉,过去,也有一些党项部众,生活在周边。

    不过,既然在榆林境内,那氛围自与大环境相衬托,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周边的人口,早在沸腾的战火与无情的杀戮中被清空了。

    此时,在这荒凉的沙碛间,却传出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有如雷霆,震动周围,黄羊沙鼠,受惊之下,四散奔逃,想要离那些可怕的人类远些。

    遥远的沙丘上,搭设几座简易的木制堡垒,各插红旗,鲜亮无比。上千的汉骑,游弋在外围,他们只是负责警戒,护卫中间的汉军营地。

    距离木堡约百丈外,设有一座临时营地,准确得来讲是一座炮兵阵地。二十门火炮一字摆开,三百多名炮兵正有序地忙碌着,清理炮管,添置火药炮弹,安插引信,随着旗令官令旗挥下,点火发射,伴着一道道震耳的轰鸣,又是一轮齐射,厚实的炮弹飞速袭向远处。

    不过,效果仍旧不如人意,炮弹所向,完全没有准星可言,远处沙丘上搭建的几座木堡,前前后后只有三颗击中,其他的要么远了,要么近了,除了溅起沙子,就是声音的震慑效果比较明显了。

    阵地间,则是浓烟密布,沙尘滚滚,咳嗽声不断,炮兵们汗流浃背,身上满是烟火气息。赵王刘昉与亲卫们站在远处观摩着,不得不远离,这些火炮已到量产的地步,性能也基本稳定了,但不是绝对的,总是难免出现一些意外的情况,就在试炮的这两日,就炸了三门,造成了二十余人的死伤。

    试验仍在继续,刘昉则耐心地观察着。前者,为榆林平叛,兵部特地调配了五十门新造火炮,打算在榆林进行实战检验。

    只不过,这个目的,终究落了空,根本没用上,同时,在整个平叛过程中,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袁、李两支叛军,连冬季都没能抗过,就已经被摧毁。

    不过,对于这项新式武器,赵王刘昉却显示出了异常的好奇,别的且不提,这可是刘皇帝支持的武器开发,还有那般重大赏赐激励,刘昉是向来信服刘皇帝判断的,因此,也颇为关注这些传说能替代抛车的远程利器。

    而经过这两日实地的试验观察,刘昉心中也有数了,百闻不如一见,虽然仍有许多rou眼可见的缺陷,但其优势,还是分外明显的。

    负责带队的炮兵指挥官杨粟此时就陪同在刘昉身边,不时解答疑问,关于火炮,刘昉也确实有无数的问题需要请教。

    杨粟原本是兵器监的一名火药工匠,也参与了火炮的研制,成功造出来后,被指派为试验的炮兵指挥使,这也算是一名技术型军官。

    “这些火炮威力确实巨大,但实在不够精准!”刘昉感慨着说道。

    杨粟在旁听了,表情很严肃,点着头道:“殿下说得是,这正是其中缺陷,但就末将所知,霹雳炮最初,一样不够精准。末将相信,只要善加改良改进,同样也是能够提升的。经过不断的试验摸索,末将以为,可从火药、炮弹以及火炮本身着手……”

    “好!”听其言,刘昉不由得露出了点笑容:“杨指挥使竟有如此信心?”

    杨粟道:“回殿下,这火炮从研制到生产,就是在不断试验中完善,直至成品,过程中也出现了无数问题,但都被改进解决了。经榆林这番试验,末将也找到新的改进方向了!”

    “哦?说说看!”刘昉饶有兴趣。

    杨粟侃侃而谈:“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对炮管、炮架的材质进行改进,眼下损坏还是太严重,一门炮打不了二十发炮弹,炮管就已损毁,这比之在京城试验时,还要严重,末将料想,该是榆林气候环境问题。另外,火药不够稳定,仍需改进。至于精准问题,除了火炮本身,也需要cao作军士的经验,还需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杨粟说的这些,刘昉并不怎么懂,但是不妨碍他理解,想了想,道:“现在所用炮弹,都是铁弹、实弹,是否可以造成像火油弹抑或火箭那般的,能够炸裂的炮弹?”

    “殿下真是聪敏!”杨粟赞道:“兵器坊正在研制,准备制造一种适配的炮弹,铁皮空心,内藏火药铁片,名为开花弹。只不过,困难还是很大的,并且更加不稳定,还需更多时间!”

    刘昉点点头,感慨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也更加确定,这确实是一门利器,说起将来能够彻底替代霹雳炮、床弩、火箭,我是越发确信,不再质疑了!”

    得到刘昉的认可,杨粟也不免露出一点矜持的笑容。刘昉则继续道:“兵器坊有大功于国啊,造成如此利器。还是陛下英明,高瞻远睹!”

    杨粟点点头,也满脸的钦佩之情:“若非陛下信任与支持,也无今日之成果!”

    “只可惜,自造成以来,还未经过实战检验,也不知在战场上,究竟效用如何?”杨粟语气可惜。

    对此,刘昉倒以一种笃定的语气道:“比之霹雳炮,这火炮显然要更加好用,不论攻城还是野战,那些铁弹、石弹,都是攻城破寨、杀敌索命的利器。且cao作不似霹雳炮费力气,所需人更少,也更便于运输。虽未经实战,但这试验效果,已然显著,我多年戎马,这些判断,还是很有信心的”

    听刘昉这番见解,杨粟有些动容,拱手道:“有殿下此言,末将等也感信心倍增呀!”

    “努力,克难,事成!”刘昉轻轻一笑:“以陛下对尔等的看重,若是将来另有建树,或许还不只一个三等侯!”

    杨粟闻言两眼一亮,脸上涌现出一团红晕,面带向往之情。对于这些擅长“奇yin技巧”的人来讲,刘皇帝的宽容大方,是有极大激励效果的。

    二人相谈之间,一名背插信旗的候骑,快速奔来,马蹄卷起一路烟尘,近前,轻盈下马,拜道:“启禀殿下,夏州有报!”

    刘昉有些意外,示意其起身,接过信报,拆开一览,很快,脸上露出一道笑容,并且笑出了声:“哈哈……”

    “敢问殿下,有何喜事?”杨粟见了,不禁好奇问道。

    “确实是喜事!”刘昉扬扬手中信纸,随口道:“有人给夏州送来了一份大礼,叛贼李继迁兄弟授首了!”

    “你们继续试炮,我先回夏州了!”亲卫牵来坐骑,刘昉上马,杨粟等人吩咐道。

    “殿下慢走!”

    第212章 生民百遗一

    在一片孤冷的榆林,似夏州这样的主要城镇,要热闹些,毕竟还有些人气,但这份热闹也极其有限。除了驻扎的重兵,就是一些接济的难民。

    整个夏州城外,还是一副凌乱的景象,大量的难民汇聚于此,即便有官府的维护,也难以见到一丝安定祥和,到处都是随意搭建粗陋的篷寮木栅,这是难民们数月的栖息之地。

    人也有如行尸走rou,如今所有人,都在苦苦熬着,等待着解禁的一日,生活所需,只能依靠官府微薄的救济粮。

    在这方面,官府实行严格的口粮配给,而这种救济粮,也只是让他们维持性命,不饿死而已,想要吃饱是不可能。朝廷的粮食,更多还是充当军粮,供应平叛的军队,以及战功赏赐,救济难民只是顺带罢了。

    而即便如此,夏州本地的难民们,还得感恩戴德,战争背景下要求也没法太高。否则,在生产秩序完全破坏难以维继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得饿死。

    当然,要说一点怨气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但是随着榆林平叛的发展,以及开春后“大清洗”的展开,所有的怨气都消解了。

    至少,他们是汉人,官府还有一点“爱护”,还能得到一些救命的口粮,也不用像那些散落民间的人一样被人斩去脑袋拿去请赏换钱。

    夏州,作为榆林道治,算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了,即便贼势最盛之时,都不敢贸然靠进犯。而现状也正是如此,偌大的榆林,也只有这些城市据点还有点残酷人间的样子,至于其他地方,几如绝域,游荡着的都是些孤魂野鬼。

    事实上,为救济这些难民,朝廷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几万人的纯消耗,还是接近半年的时间,即便以最低水平的粮面供给,加起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而所有的粮食物资,都是从外部输入,运输成本也从来是居高不下,尤其在去年寒冬以及大乱正酣之时,每输送一石粮食,都需付出数倍的成本。一直到大部叛军被消灭,运输压力方才减轻了些,但也有限。

    以往按照汉军征服作战的习惯,都会采取一些战时生产政策,既安置平民,维护治安,也减轻朝廷压力。但这一套,在榆林的特殊环境之下,也无法展开。

    有鉴于大量的损耗,开春之后,行营这边,又进行了一次难民转移工作,将夏、盐、灵、绥等地的难民向关内、河西转移,以此减轻榆林消耗,也继续让邻道官府分担压力。

    夏州这边,原本接收了上万难民,这已然不少,能够活着抵达州城,接受庇护的,都是幸运的,也是少数的。

    不过如今,也只剩下不到四千人,大部分,都被官府转移走了,“武装护送”,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命硬,也不愿意再折腾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接任不到半年的榆林布政使张齐贤,对迁民政策,十分排斥。虽然过去的半年,他的工作重心也在平叛上,但如今乱事渐休,他自然不能再只考虑平叛一方面,需要为榆林的恢复做打算。

    然而,叛乱与战争带来大量的死亡,人口锐减,不是腰斩,而是十室九空,十不遗一。如今,眼瞧着境内仅存的一些难民,都要被送走,张齐贤哪里还能坐得住。

    二月的时候,终于从盐州匆匆赶来,入驻道府,同时求见赵王刘昉,希望他能下令取缔迁民政策,将榆林仅剩的一点元气保留下来。言辞激切,甚至有冒犯之嫌,但热血上涌的张齐贤也顾不得许多,即便得罪赵王也在所不惜。

    张齐贤的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要是榆林人都没了,他这个布政使还有什么价值,牧守一方,圈里羊都没有,牧什么?

    对于张齐贤而言,榆林之任,是仕途上升的一个关键门槛,他花了近二十年,方才成为方面大员,一道主官。跨过了这道槛,方才有更广阔的天地,登上更高的殿堂。要是房子都拆了,这门槛意义也就不大了。

    在过去的半年中,张齐贤这个榆林布政使表现很亮眼,任劳任怨,积极配合行营,后勤安抚,做得也到位。刘昉身处榆林,也看得清楚,更何况,张齐贤还是他太子二哥看重的人,因此,能多几分体谅,对其请求,考虑之下,也同意。

    事实上,朝廷能在榆林投放十几万军队,并且好吃好喝招待着,哪怕只分出一点残根剩饭,都能救济难民,后勤的压力,并不会因减少难民的救济粮得到根本的缓解。

    于是,经过一番诚恳的进谏,榆林人口进一步的流失,方才得到制止。然而,事已至此,留下的也是一片满目疮痍的烂摊子。

    但摊子再烂,也是自己的基本盘,还得鼓足信心,硬着头皮去收拾。张齐贤也只能自我安慰,越是危难,方显能力,榆林要是收拾得好,也是一桩政绩。

    因此,到三月以后,随着“大清洗”也渐进尾声,张齐贤已经正式开始了善后工作准备。首先做的,就是对于榆林剩余人口进行统计,当然,仅仅针对于各城镇接纳的难民。

    结果很不乐观,甚至让人头皮发麻,整个榆林,只剩下不到三万人,这还得把北面没有受到太大叛乱影响的丰、胜二州算上。

    要知道,在叛乱之前,整个榆林,在籍人口都有一百多万,若是算上隐匿人口以及那些党项杂部,还要更多,如今,算是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哪怕心有预料,张齐贤也不免惊悚,这比最坏的预想还要严重。因此,张齐贤对下属哀叹,过去有边州不如中原一富县,如今他这个一道主官治下之民都不如中原一县了……

    不过,张齐贤也确实不是常人,性情也够坚韧,在这样的条件下,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各项善后工作。对剩下之民,进行编户,同时安排恢复生产垦殖。

    当然,这个过程是极其缓慢的,且困难重重,因为恢复生产也需要最基本的生产资料都严重稀缺,这些,毫无疑问都需要朝廷的支持,这也需要时间。

    实在没办法,张齐贤又把主意打到了军队身上,厚着脸皮再求到赵王刘昉身上,希望能协调一部分牲畜、粮食。榆林的官军,别的不多,种子、农具没有,但各种牲畜是足备的,军粮更是足备。

    大概是感张齐贤一片诚心,又同情其艰难处境,刘昉很大方,批条一发,就是上万头牛马与五万石粮。当然,这些也都奏报朝廷,基本作为榆林恢复重建的本钱了,对于当下的榆林而言,也足够了。

    事实上,关于榆林的善后问题,朝廷也早就开始商讨了,其中就有人提出,干脆裁撤榆林道,再度并入关内道。

    当初,之所以将之从关内道拆分出来,除了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不利于政令通达,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党项人,如今,整个党项都被摧毁了,再单独设道,就显得没那么必要了。

    在榆林兢兢业业的张使君,甚至不知道他的布政使帽子已岌岌可危。

    第213章 逆贼授首,准备撤军

    刘昉回到夏州时,也不免驻马停留,看了看城外的难民营,表情漠然,只是眼神中的怅惘暴露一些真实感情。指着难民营,刘昉问城门值守官:“城外难民,似乎又稀疏不少?”

    城门官闻问,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地回答道:“回殿下,这两日,张使君已然安排那些难民于州城周边复农复牧,城外难民自然减少!”

    闻言,刘昉点了点头,叹息道:“这张使君,确是个能干的人啊!”

    城墙上边,还悬挂着一排排木笼,里边放着一些叛贼首领的脑袋,不过,这么久了,所有人都见怪不怪,早已习惯。

    “把那些贼首都摘下焚毁了吧!”刘昉又吩咐道:“这恶臭远闻,倒人胃口,悬首示人,以慑群贼,如今贼都净了,震慑谁去?都摘了!”

    “是!”

    说完,策马扬鞭,径入城中。此时的城里城外,仍重兵云集,大的战事早已结束,军队也都常驻军营,但刘昉治军严格,管制未有一点放松,训练按期,除了一些军中比赛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入城之际,还能听到从大营传出的响亮的cao练声。

    夏州城内人口倒有些,本身作为一道治所,政治军事经济中心,人本身就不少,乱事发生之时,又涌入不少避难的乡贤。因此,城中的人口,除了官吏军队,大多是一些有社会地位的名流,以及依附他们的仆佣。

    比起城外的难民,城中居民日子显然要好过一些,至少城内安全是有绝对保证的,但日子也好的有限。不是所有的富商老财,家中都屯有大量粮食,当存粮消耗一空,这肚子同样要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