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三个月前,大长公主遇刺身亡时,这些人悲伤得犹如死了亲娘亲祖母,现如今他们的父王与母亲病逝,这些连演戏都懒得做全套。 世人如此薄情,他们兄妹二人,日后便是水上的浮萍,无依无靠,如履薄冰。 “请节哀。”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康宁抬头一看,说话的竟是静亭公府世子,其他府邸至多不过派个管事出来,静亭公府的世子亲自来吊唁,竟是比其他家的人显得隆重。 康宁恍恍惚惚的回了一个礼,继续麻木的向前走,这些日子流的眼泪太多,到了这会儿,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若是静亭公府知道大长公主遇刺与他们家有关,只怕连路祭都不会摆吧。康宁抬头看着满天飞舞的纸钱,苦笑出声。真没有想到,唯一认真摆出路祭的人家,竟是被他们家害过的人,这何其的可笑。 父王总是让他们处处小心,时时留意,为什么到了最后,竟是他把惠王府上下推入无尽的深渊? 她曾做过若自己是公主的美梦,如今梦醒了,又无比庆幸当今陛下是个好颜面的人,至少他不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兄弟想要杀他,他不是先帝最爱重的儿子,而他又想要仁德之名,所以他们兄妹得以保住性命,尽管……哥哥坏了一条腿,而她的左臂也变得丑陋不堪。 路过右相府时,她看到了一个简单的路祭台,连一个守在台前的人都没有,她在心底冷笑一声,不愧是见风使舵的右相府,能做出这种事,她竟是半点不觉得意外。 “康宁,”蒋玉臣坐在木轮推椅上,见meimei盯着右相府的路祭出了神,便道:“我们走。” 大月宫中,云庆帝坐在御案前,面无表情地听着密卫汇报各府在惠王下葬时,摆出了哪些路祭。 “班家会这么做朕倒是丝毫不意外,”听到班家所为后,云庆帝脸上竟露出了一分笑,“唯有他们家,才是一片赤子之心。” 同时,他对容瑕也非常满意,因为容瑕并没有把之前查出来的事情告诉班家。不然以班家人的性格,这个时候应该是去砸惠王的棺材,而不是让继承人去拜路祭。 无论是容瑕也好,班家也好,总是让他如此的放心。但是石家,似乎心有些大了…… “伯爷,属下不明白,”密林中,杜九站在容瑕身后,看着不远处忙碌的黑衣人,“福乐郡主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我来说,她就是最好的选择,”容瑕拉起黑色斗篷,盖在自己的头顶,“杜九,你越矩了。” 杜九闻言面色大变:“属下失言!” 容瑕系好斗篷的绳子:“回城。” “来者何人,现已宵禁,若无手令,不可进城!”城门上的守卫见一队骑兵出现在城门外,顿时高度紧张起来。 忽然,为首的黑衣人给出一枚金色的令牌,在火把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守卫又见他们所骑的马儿脖子上系着玄色金纹缎带,当下拱手行礼道:“失敬,属下这便命他们开门。”说完,他便扬起手里的火炬,朝着城门下方打了几个手势。 很快,这些人气势如虹的进城,随后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 “如意,”班婳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道,“刚才是不是有马蹄声在外面响起?” “或许是巡逻的护城卫,”如意走到班婳账前,“不过奴婢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是吗?”班婳打了一个哈欠,躺回被窝里:“现在几更了?” “郡主,已经三更了。”班婳闻言,立刻闭上自己的眼睛,努力让自己尽快睡着。 妇科金手曾说过,三更不睡,最损女子之容颜,万不可慢待之。 无梦到天明,听到下人说,成安伯到了的时候,班婳还有些今夕不知何夕。直到洗完脸,才勉强清醒过来。 “郡主,成安伯都到了,您妆容未施,连衣服都未换,这可怎生是好?”如意见班婳还呆坐在床上,无奈道,“奴婢伺候您穿衣吧。” “啊?”班婳摸了摸脸,对如意道:“如意,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善于等待的男人,总是格外的迷人。” 如意:不,奴婢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迷人,但是奴婢知道,您肯定是一个善于让男人等待的女人。 正厅里,班恒陪容瑕坐了小半个时辰,茶都换了两盏,但是他姐还没出来。 “容伯爷,我姐她……” “我与郡主并未约好时间,我贸然到访,扰郡主休息了。” 班恒摸了摸鼻子,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还能说什么? “容瑕,你来啦?”班婳走了出来,身上仍是素衣银钗,脸上也没有化妆,但是瞧着十分的精神。 “婳婳,”容瑕从椅子上站起身,微笑着问,“我贸然而来,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 “还好,往日这个时候我差不多也快要起床了,”班婳走到容瑕面前,“我看外面的天色不错,你是来带我去吃面的?” “对,”容瑕点头,“今天阳光灿烂,宜出行。” “好,那我们走。”班婳当即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 “姐,你不用早饭了?”班恒在后面追问。 “不用了,我要留着肚子吃别的。”班婳摇头,“这个时辰吃早饭。我哪还能吃下其他东西。” 容瑕笑着对班恒道:“世子,你与我们一同去可好?” “罢了,我刚用过早饭,这会儿吃不下其他的,你们去吧。”班恒假笑一声。 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他如果真点头说去,只怕容瑕就笑不出来了。 第63章 春季到来,万物复苏, 春雨过后, 气候渐渐回暖,京城百姓也脱下厚厚的冬装, 换上了更显风流的春装。班婳与容瑕维持着半步的距离走在街头,看着来往的行人,班婳觉得自己也跟着鲜活起来。 “卖绢花,今年京城最时兴的绢花, 五文钱一朵, 小娘子要来一朵么?” 班婳停下脚步, 看向街角的老妇人, 她头发花白,用一块破旧的蓝布包裹着, 手里提着一个旧得发黑的篮子, 里面放着半篮子做工粗糙绢花, 即便是国公府的粗等丫鬟, 也不会戴这种花,自然也称不上什么时兴。 老妇人本想劝着班婳也买一朵,可是见她虽然只戴着银钗,身上也只穿着素色棉布裙,但是周身的尊贵气质,以及她身边男子衣饰不凡,就知道自己做的绢花对方看不上眼。 待这个水灵的姑娘走近,老妇人有些浑浊的双眼才看清,这个小姑娘发间的银钗做工精致,不似凡品。 班婳见篮子里的绢花颜色鲜艳,都不是她能戴的东西。她买了两朵放到手里,转身看着容瑕,“来,头埋低些。” 容瑕一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想干什么,转身就想跑,被班婳一把抓住了袖子,在暴力的镇压下,被迫在发冠上一左一右别了两朵土红的大花。 伯爷府与国公府的下人见到这一幕,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老妇人笑眯眯地看着班婳与容瑕,声音慈祥道:“公子与尊夫人感情真好。”说话这话,她才注意到班婳梳着未嫁女的发髻,忙致歉道:“老身老眼昏花,说错了话,望公子与小姐不要介意。” “无碍,”容瑕笑看着班婳,头上的红花也跟着摇来晃去,“她本就是我未来的夫人。” 老妇人闻言笑道:“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谢,”容瑕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到老妇人手里,“可以把这些绢花全部卖给我么?” “这钱太多了……使不得,使不得。”老妇人忙摆手道,“我这篮子值不了几个钱。” “没事。”容瑕示意护卫拿过老妇人手里装绢花的篮子,“告辞。” “多谢,多谢。”老妇人万分感激地朝容瑕道谢,直到两人走远,还在嘴里说着两人的好话。 “喂,”班婳笑眯眯地指着容瑕的头顶:“你真要戴着这个去吃汤面?” “若是婳婳喜欢,便是戴着也没有关系,”容瑕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班婳,眼底满是包容。 班婳对这等绝色没有多少抵抗力,加上对方还用如此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干咳一声:“还是取下来吧。” 容瑕把头埋在她面前:“那就有劳婳婳了。” 班婳伸手摘下花,放进护卫提着的篮子中,随后偷笑道:“容公子,小女子与你乃是平辈,容公子何须给我行鞠躬大礼?” 容瑕听到这句促狭的话也不恼,反而后退一步对班婳深揖道:“小娘子乃是在下未来的夫人,给娘子行礼,我甘之如饴。” 班婳顿时脸红红,说话好听长得又好看的男人,实在是太犯规了,简直让她把持不住。 眉眼含笑的俊美男女,即便是在人来人往喧闹的街头,都是极易引起人注意的。 谢启临看着不远处时而说笑时而脸红的男女,不自觉便停下了脚步。他从没有想过,像容君珀这样的男人,竟然能任由女人动他的头发。对于男人而言,他们的头是不能随便摸的,尤其是女人。 好好一个翩翩公子,却被女子在头上插上女人才用的劣质绢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不会觉得男人的自尊被侵犯吗? 当容君珀身前的女子转过身来后,谢启临愣住了,班婳? 班婳与容君珀怎么会走在一起?他心中暗自震惊,见两人带着护卫继续往前走,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道士受伤了?”班婳跟在容瑕身后,听着惊险离奇的故事,忍不住瞪大眼睛,“那怎么样了?他的师兄来救他了,还是他的师妹来救他了?” “是他的未婚妻,”容瑕注意到身后的护卫朝他打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手势,往后望了一眼,继续笑着对班婳道,“未婚妻赶到的时候,天山正下着大雪,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等等!”班婳疑惑地看着容瑕,“道士也有未婚妻?” “当然,道门有不同的流派,有些流派是可以成婚的,”容瑕见前方有马车过来,伸手虚环在班婳身边,“小心些。” “没事,”班婳见马车上绑着白布,上面还刻着惠王府的标志,疑惑的往马车里看了一眼。 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很快帘子掀开,露出身穿麻布孝服的康宁郡主。 “见过福乐郡主,成安伯,请恕我身上带孝,不能与二位近前见礼。”康宁对两人颔首,似乎丝毫不觉得两人在一起有多奇怪一般,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缕礼貌的笑意。 班婳回了一礼:“郡主似乎清减了不少,请多注意休息。”她虽然不太喜欢这一家子人,但是见这样一个清秀美人一夜之间便没了父母,后宫的帝后都不待见她,可她偏偏却要进宫居住,瞧着挺可怜,于是连说话的语气都软乎了不少。 “多谢福乐郡主。”康宁消瘦不少的脸上露出一分真心的笑。 当她经历过人情冷暖以后,才发现以前遇到的那些冷淡根本不算什么冷淡,现在的日子才让她真正体会到煎熬。往日那些小姐妹,追求她的世家公子,现在对她避如蛇蝎,仿佛只要她靠近他们,就能为他们招来厄运般。 她的马车一路行来,明明也遇到几个熟悉的人,但他们远远便避开了,仿佛他们从未认识过一般。 唯有班婳,对她一如往常,甚至还有几分可怜。 她以前讨厌别人可怜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看到,可是这会儿才知道,能有一个人可怜她,竟也是难能可贵了。 她看了眼容瑕,对他略一点头,便放下了帘子。 这已经不是她能够肖想的人,与其念念不舍,不如当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也从未对他动过心。 目送着马车远去,班婳才恍然想起,康宁的马车,竟然是由四匹马拉着,而且那四匹马看起来毫无精神,像是即将被淘汰的老马。她皱眉,“虽说人走茶凉,但是这些人也太过了些,好好一个美人,这才过了多少日子,便被磋磨成了这样。” 容瑕听着班婳的话,想起秋猎时,她似乎还跟康宁郡主争吵过,她似乎并不记仇? 班婳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便小声解释道:“我这个人只要当场报了仇,就不记仇。一般被我记下的,都是我没能报复的。” 容瑕沉默以对,忽然觉得……也挺有道理? “你有还没来得及报的仇吗?”容瑕把手摆在身后,一副正人君子地模样,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君子,“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 班婳眨了眨眼:“这……是不是不太适合你这种君子来做?” “我不是君子,”容瑕轻笑出声,“若是做君子的代价是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我要这君子的名声有何用?” “那我真说啦,”班婳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能听到她的话以后,才掩住嘴小声道,“我就不太喜欢谢家、石家、阴家某些人。” 容瑕没有问班婳,为什么会不喜欢她的外祖家,而是道:“谢家行事不周,石家居功自傲,阴家唯利是图,确实各有缺点,难怪你不喜欢他们。” 身为一个好男人,在女人说不喜欢谁的时候,千万不要问为什么不喜欢,也不要说这家人有哪些优点,这只会火上浇油。聪明的男人,早就明白了“同仇敌忾”的重要性,就算跟对方没有仇,也要挑出对方一点小毛病附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