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方灼扫向角落里整齐排列的书籍,又问:“你喜欢看书吗?” “看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不过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送什么书我就看什么。”叶云程说,“有些书也不好看。” 方灼喝了口汤,称赞道:“很好喝。” “那就好。” 叶云程捧着碗,盯着她灿灿地笑。 目光沉静,眼神悠远,淡褐色的瞳孔逐渐泛出些盈盈的光色。 方灼避开视线,埋头吃饭。 她确实很饿,加上两人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她除了吃不知道还能怎么掩饰尴尬,一个没留神就吃撑了。 结束这顿安静的晚饭后,方灼起来收拾餐桌。叶云程拦了下,没挡住她,只好任由她去。 等方灼洗完碗回来的时候,叶云程已经在里面的卧室给她铺好床铺。 他弯着腰,单手撑在床头,用不大自然的姿势扯平床单边角,回头对方灼说:“你今晚住这间吧,被子是新的,晒过了。灯的开关是这条绳子,要拉一下。” 方灼点头表示回应,转身环视四周。 这个房间里摆放了不少老旧的木制家具,靠墙有一个深色的梳妆台,还有一些别的小摆件,都是女生会喜欢的东西。 家里只有叶云程一个人,他是男性,似乎没有类似的喜好。那么这个房间…… 叶云程观她表情,猜到她的想法,勉强笑了下,解释说:“这是你mama的房间。她的东西一直就这么放着。” 方灼的睫毛不自然地颤了颤,随后睁大眼睛看着他。 叶云程却没有细说的打算,生硬转了话题道:“厕所的水应该烧好了,你先去洗个澡。我就住在隔壁房间,有事喊一声就能听见。” 他叮嘱完,拿过一旁的拐杖准备出去。刚迈出大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来查看,返身回来,递给方灼道:“要不要跟你的同学说一声?他挺担心你的。” 方灼顺势接过,从亮着的屏幕中看见一条询问的信息。 这手机也是智能机,但屏幕外的玻璃已经摔碎了,反应也不是很灵敏。 方灼给陌生号码存了个名字,再朝对面发去一条短信。 方灼:我到家了。 对方几乎是掐秒回复了一句。 严烈:我也到家了。 方灼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我吃完饭了。 严烈:我也吃完了。 方灼第一次跟人发短信,苦思冥想后,艰难憋出一条。 方灼:哦。那晚安。 严烈:…… 听说一条短信值一毛钱,严烈已经花了她三毛,六个点还不值得她回复。 方灼心说,交朋友太贵了。 叶云程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放下手机,饶有兴趣地问了句:“他是你男朋友吗?” 方灼愣了下,惊道:“怎么可能?他是我同桌。” “哦。”叶云程说,“你和你同学的关系真好。” 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方灼也没往深处琢磨,顺着夸了一句:“他人挺好的。今天送我去的车站。” 叶云程本来要走了,闻言又停下来,奇怪道:“他不回家吗?” 方灼不确定地说:“他家里没人吧?” 叶云程:“中秋节也一个人在家?” “是啊。” 叶云程顿了顿,问道:“那你怎么不邀请他来家里玩呢?” 方灼眉头皱起,视线轻斜,一番愁眉苦思之后,抽了口气,露出很是震惊的神色。 她从来没有邀请过别的同学到自己家,因为她在家里从来没有决定权,跟同学的关系也不好,以至于这个问题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现在回想一下严烈之前的种种表现、暗示,方灼脑海中那条短路的电路终于连通起来。 他是不是想跟自己一起过节来着? 叶云程问:“怎么了?” 方灼头上的灯泡只亮了一秒就熄灭了。 算了。 住不下,没被子。 还要叶云程整理房间。 她摇头道:“没什么。” 第12章 一颗小太阳(为什么忽然邀请我看月亮?...) 大概是真的疲惫,方灼洗完澡之后就感到无比的困顿,忘记了自己原先的计划,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柔软的被褥上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方灼在舒适的包裹中陷入了冗长而明媚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片没有风浪的大海。 这一天,广阔平静的海面上忽然驶来一艘巨船,吹着号角,飘着旌旗,拼命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水手严烈站在船头,振臂朝她挥舞。而船长是叶云程,正手握着方向盘,在汪洋的大海中飘荡。 天空一碧如洗,晴朗得没有一丝杂色。 叶云程摘下遮阳帽,靠在围栏边,一把洒下渔网,跟严烈合力往上拉扯。 “捕到好东西啦!”严烈高兴地叫,“我把太阳捞上来啦!” 网浮出水面,里面的东西却化作金黄色的光芒散了出去,随着水波快速荡漾开来,在粼粼的水面上绽放成一朵朵瑰丽的花儿。 严烈张开手臂大喊:“是桂花味的!方灼你快来!” 就是这一声,让方灼猛地清醒,为自己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流下一道冷汗。 ……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方灼坐在床上定了定神。等阳光转了个角度,从窗口照射进来,打在她的床头,她才掀开被子起床。 隔壁还没有动静,不知道人醒了没有。方灼蹑手蹑脚地在屋里走动,想探寻一些关于母亲的过去。 衣柜里有衣服,木柜里有杂物,果然跟叶云程说的一样,大部分的地方都带着屋主生活过的痕迹。 她停步在窗前。 靠窗的书桌上留有小刀的划痕,凹陷进去的刻印连成两个手牵手的简笔小人,头顶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他们的名字。 因为“叶曜灵”的“曜”字太难写,还是用的拼音。 方灼手指在桌面上摩挲了一遍,感觉这幼稚的笔触异常得鲜活。微微弯下腰,拉开下方的抽屉。 抽屉里都是一些用过的铅笔笔头,底下是发黄的作业册,很是杂乱地摆放着,表面已经结了一层灰。 方灼顺手整理了下,在最下方找到一本被涂乱了封面的笔记本。她好奇翻开,看见几行一笔一划认真书写却仍旧有些歪斜的字体。 “讨厌黄色的笔袋,想要双层的盒子。我明明说过好多好多次!” “想要水彩笔。没有钱买。” “mama又拿我的钱买菜,讨厌!” “弟弟打架被揍了,太笨了。” “我做了两千多个纽扣,为什么没有工钱!再也不相信mama了!” “买冰棍,七个小矮人,分了云云三根。他吃得脏兮兮的。” 方灼笑了出来,转过身,半靠着桌面继续翻阅。 你几乎能想象得到,一个女生咬着笔头,坐在通亮的书桌前,悄悄记着各种天真的烦恼。 可是到了后面就变了。 方灼眼神暗了下去。 纸张上布满了各种杂乱不堪又毫无意义的线条,用以记录主人无处宣泄的暴躁。 中间被撕了几页,方灼举高本子,从下一页纸张的印痕里勉强认出几个字,都是阴沉而负面的内容。写得很用力,哪怕隔了几十年还清晰地保留着。大抵是“我活该”、“为什么”、“不如去死”,之类的词。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一段时间,叶曜灵开始变得沉稳,笔记上只用来记录账目。 各种零碎的,一毛、两毛,后面多了起来,但也就几块。 她在攒钱。 “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 最后的一行字冷冰冰的,页脚有被打湿了的痕迹。 方灼犹豫着,又往后翻了几页。 发黄的纸张上,黑色的水笔,用成熟的字迹清楚地写着: “宁愿我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方灼脑子像被重锤狠狠一击,心跳猛地加速,视线不敢再往下多漂游一个字,迅速拉了起来,注视着野花繁茂的窗外。在那骤然加快的血液流动中,她的世界变得一片空白,然后淅淅沥沥地淌下雨来。 她回了这个说再也不回来的地方,却只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所以呢? 她短暂的一生,前半生凄苦,后半生懊悔吗? 再后面的内容方灼没有看下去了,她用力合上笔记本,将它放回到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