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决辰手指夹着一支烟,满脸写着不耐烦。 潘朔这人简直有病,求偶还非得带个伴儿。人高一小姑娘被两个成年男性一左一右围着,这场面比起表白倒更像勒索。 好在这所高中在柊市排名倒数,校门口既没有值日生来谴责他们,门卫大爷也对这种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看到。 小姑娘不光长得水灵,胆儿也挺大,不哭不叫不闹,不明所以地瞪着一双桃花眼在他们俩脸上来回逡巡。 夏决辰抬手指了指身边的神经病,没理会神经病恳求他留下的目光,毅然决然地走到离他俩十米开外的地方,背靠墙自顾自地抽烟。 真倒霉,早知道就去找个班儿上了。路群青和傅及川就是因为要上班才逃过此劫,不然今天来丢人的就是整支乐队。 像他这种既不是富二代、又没正式工作的人最没话语权。 他抗争过,被潘朔一句“不陪我我就不干了”给压了回来。 毕竟,乐队还是需要一名贝斯手,尽管他的作用不太明显。 夏决辰沉默地打量鱼贯而出的学生。实际上他承受的打量更多。 看个屁啊。 没见过帅哥? 没见过帅哥抽烟? 没见过红头发的帅哥抽烟? 明明旁边那俩人更有意思,干嘛老盯着我? 夏决辰莫名有些不爽。 世界若以打量强吻他,他就以打量回报世界。 这个点放学的基本上都是高一新生,人群中偶尔混杂了几名校服款式相近但不相同的高二或高三生。 这种微小的差异仍然让他觉得无趣。 近乎千篇一律的服装、千篇一律的表情,甚至千篇一律的青春痘让他分不清谁是谁,一眼望去就跟复制粘贴的平铺素材一样。 不过,还是有几个长相比较出众,让人眼前一亮的小孩儿。 但这种亮眼,就像一堆“哈哈哈”里面混进一个“啊”一样,看过就忘了,根本不影响。 比如这位推着深灰色自行车从眼前走过的少年。 这位少年不止长相出众,连走路姿势都与众不同。 仔细看能看出来他用这辆自行车当移动支点,顺势把重心放在左脚,右脚只是轻轻蹭过地面,尽量不发力。 掩饰得太好了,也就夏决辰这种无事可做的人才看得出来。 这小孩儿走得很慢,给了夏决辰充足的时间打量他。 好看归好看,就是太瘦了。宽大的校服松松垮垮罩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不过十六岁左右的高一新生,本来就是孩子。 兴许是察觉到这份黏在身上的关注,少年缓缓转过脸,对上了夏决辰的目光。 这回换夏决辰不自在了。 他没法像对其他人那样,冷淡中带着挑衅地看回去,不光是因为这小孩儿的正脸比侧脸还要好看,更重要的是,这张脸他觉得熟悉。 夏决辰皱起眉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看过这张脸。 直到被潘朔求偶的女孩儿怯生生地喊了句:“柯明澈!” “自行车当拐”少年闻声移过视线,浅浅扫了俩人一眼,然后若无其事推着车走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心思真的很好猜,夏决辰立刻在心底为潘朔还没来得及开始就结束的爱情默哀。 “柯”姓在柊市很少见,夏决辰想起不久前手机软件自动弹出的一则新闻报道——暴雨导致高速公路正常行驶的货车打滑与私家车发生碰撞,造成一家四口两重伤一轻伤;重伤的柯某和薛某送往医院后经抢救无效身亡。 瞬间,他又联想起更早的一篇几乎算得上刷屏的报道:喜报!热烈祝贺我校柯明澈同学夺得市中考状元! 时隔多年,柊市第一实验学校终于又传出了这样的喜讯,攒了许久的宣传经费有地方花了,当地大小自媒体网站都转载了这条消息,校方甚至为此新拍了招生宣传片。 夏决辰依稀记得,当时这篇报道附带了一张状元的大头照。 他拿出手机,随便在网上搜了一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嗯,是他。唯一区别是照片上的小孩儿脸颊上还带着点rou,不像现在瘦得只剩一张皮,锋利的下颌线简直能把人划伤。 夏决辰多多少少理解了他对女孩的“求救”为何视而不见。 心灰意冷的人连活着都是一种考验,哪里还顾得上拯救他人。 那条走路不太利索的腿估计也是车祸造成的。这才过去一个月就开始骑自行车,这小孩也太不爱惜自己身体了。 夏决辰看了看手指间夹的烟,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哈欠。 每天凌晨才睡的他好像没资格批判别人爱不爱惜身体。 还有种可能,这自行车不是用来骑的,而是专门用来拄的。青春期小孩儿自尊心比命大,拄根拐杖上学容易被人议论,遂以自行车代之,可以理解。 再加上些许演技,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他腿有问题。 不管怎么说,能上省重点的人却出现在三流高中,太可惜了。夏决辰猜测这跟“一家四口”里第四口人有关。 弟弟还是meimei?反正不可能是哥哥或jiejie。稍微年长些的人都知道放弃重点高中是个愚蠢的选择,绝不会任他胡来。 读书多重要啊,他夏决辰就是因为没好好学习才沦落到这般田地…… 倒也怨不得别人,路都是他自己走的,并且他一点儿也不后悔。 “回去吧。”潘朔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地朝他走来。 夏决辰把细支烟从唇边拿开,口中吐出一缕淡灰色的雾。 “谈好了?”烟还剩下小半截没抽完,夏决辰突然没心情继续抽了。他将烟头往水泥墙上用力一按,四下看看没找到垃圾桶,只好捏着熄了火的烟屁股和潘朔并排朝“消波块”走。 “谈崩了,”潘朔垂头丧气的,走路也不像来时那样轻快,“嫌我年纪大就算了,还叫我‘潘叔叔’,我他妈才二十一岁啊!” “二十一岁!无痛当叔!”潘朔说着说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懂这种感觉吗!我只比她大了五岁!就成了她的叔叔!” “我要是没记错,你比我大两岁对吧,比她大七岁,那她是不是该喊你喊爷爷啊!” “想当我儿子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潘朔没理会夏决辰占他便宜,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就不明白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爱拿年龄说事儿,小上一岁跟差了一辈一样。年轻了不起啊,早晚大家都得去世。” “年轻确实了不起,”夏决辰看了他一眼,“不然我为什么要招你。” 从夏决辰最初创立这支后摇乐队开始,成员已经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波,这两年才逐渐稳定下来。 当时贝斯手空缺了一段时间,寥寥数名候选人里潘朔的确是最年轻的一个。 潘朔:“……我以为是因为我有钱。” 夏决辰:“……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这会儿正赶上下班高峰期,二桥头全是人,桥上轿车与轿车的缝隙里塞满了摩托车和自行车,麻雀飞来也没地方落脚。 这桥到现在还没塌也是个奇迹。 夏决辰和潘朔耐心地等着,前面这波人挤上桥了他们才有机会走到对面的沿河路上。 桥头没设红绿灯,他们完全可以硬挤过去。然而夏决辰和潘朔这俩人性子都比较慢,觉得等等也没什么,要是傅及川在场,早拽着两人见缝插针地一路蹭过去了,不出意外这时候差不多正好到店门口。 三分钟后挡在眼前的人潮中终于散开,视野变得宽阔,从这里能远远眺望沿河路拐弯处“消波块”的招牌。 “今晚唱哪几首?” 夏决辰他们乐队的后摇不带任何人声,因此没人需要张嘴,潘朔只是顺口蹦出来个“唱”字。 夏决辰:“和前天的一样。” 乐队表演总是间隔一天,这周一三五七下周就二四六,如此循环。不过赶上大家都忙,连续好几天不能演出,或者比较闲心情又不错连续表演好几天的情况也不是没出现过。 潘朔:“给我再加段solo,我需要发泄一下。” 夏决辰:“可以。” 潘朔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夏决辰。这人今天意外地好说话,不用威胁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怎么?两段solo还不够?”夏决辰满脸嫌弃地看着潘朔,眼神里透露出一种“不就是求偶失败么有必要这么玻璃心吗”的不理解。 潘朔:“够了,我就是觉得……你今天好像挺开心,又不是嘲笑我的那种开心。” “有吗?”夏决辰边回答边推开挂着“休息中”小木牌的玻璃门。 “店内抽烟,罚款十块,直接从演出费里扣。” 谢驰从收银台上一堆帐单中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夏决辰手指间夹着的半根烟。 “……我靠,这是熄火的,我在外面没找着垃圾桶才带回店里……” 夏决辰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烟屁股,谢驰一个箭步冲过来,轻轻一夺,然后直直扔进收银台旁的垃圾桶。 谢驰:“不管不管,店里只要有烟出现,无论点没点火,一律罚款。” “牌子上写的是’禁止抽烟,违者罚款’,夏哥就是拿着烟进来,也没抽。”潘朔替夏决辰委屈,指着墙上钉着的警示牌为他辩解。 “那是针对客人,对自己人我们要更严格。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谢驰推了推眼镜,皱着眉想了会儿,“严以待……不对,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对,就是这样。” 夏决辰叹了口气:“行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谢驰不是不讲理,他对抽烟这件事儿这么敏感都是因为他meimei。谢莫莉得过很严重的肺病,二手烟对她来说就像氰化物。 一家不准客人抽烟的酒吧到现在还没倒闭也是个奇迹,和饱经风霜的二桥不相上下。 “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你俩要是没事儿来帮我理下账单。”谢驰说。 “……有首歌我写了一半,现在灵感突然来了,我上去把它写完。”话音落下夏决辰立刻迈开长腿走向二楼。 “……我去学习学习,争取早日创作出自己的作品。”潘朔紧跟他身后。 谢驰看着他俩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