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深人静
第十六章 夜深人静 严惟洲只是随手一拍,那桌上的茶壶茶碗都震了一震。 方云漪不敢再言语,苦着脸揉捏四肢,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两声,声音十分响亮。 严惟洲露出嫌恶之色,说道:“你怎么连一时片刻的安静都没有?” 方云漪脸色一红,羞道:“你三天三夜都不给人吃饭喝水,还怨我?你是金刚不坏之身,我却是rou长的,肚子饿了就要吃饭。” 严惟洲径自出去叫来店小二,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店小二领人挑了一桶热水上楼,让方云漪在屏风后面洗了个澡,换下血污破烂的大红喜袍,穿上一身店里送来的灰色衣衫。 新衣尺寸并不很合身。方云漪卷起衣袖,紧紧拴住腰带,勉强也能对付。 他走出屏风,店小二已送来一桌饭菜,虽说烧鸡烧鱼一应俱全,但食材不算很新鲜,烹调得也较为粗陋。 严惟洲不悦道:“这就是你们店里最好的饭菜?是给人吃的吗?” 店小二点头哈腰道:“我们家掂勺的厨子是外乡人,前两天拖家带口躲鬼去了,剩下上灶的人手实在不够。大雾又封了码头,新鲜的鱼rou运不进城里,贵客只能将就些了。” 严惟洲不再言语。 店小二瞥见闵莲君不知怎的也跑进这间屋里,也不敢多问,领了赏钱就退下去了。 严惟洲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饭菜不合口味,便不吃了。 方云漪足足饿了三天,丝毫不挑剔饭食粗劣,就着鱼rou鸡rou,须臾间把一大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又起身盛了一碗米饭,坐下来继续大快朵颐。 但他吃着吃着,就想起了亲族家人,这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吃饭?是不是在心急火燎到处找他? 方云漪眼眶一红,泪珠啪嗒啪嗒落在碗里,米饭合着泪水,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送。 严惟洲冷眼相看,问道:“不咸么?” 方云漪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严惟洲不耐烦道:“都说方大侠不拘小节、性情豪迈,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婆婆mama的小子?”说罢,提剑走出房间,把方、闵留在客房里。 他武功高强,也不怕二人逃出他的手掌心。 他走了,方云漪自个儿哭了一会儿,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暗道:“我不能再掉眼泪了,没得叫人看不起。”擦了擦红红的眼睛,转头说道:“闵公子,你不吃么?” 闵莲君这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他受的内伤不轻,便靠坐在墙边盘膝运功,闻言摇了摇头。 方云漪劝道:“你好歹垫一垫肚子罢。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己。” 闵莲君不语。 方云漪一边捧起饭碗吃饭,一边圆睁着一双清亮眼眸,直直瞧着他行功。 方云漪现如今是元虹重陵的道侣,闵莲君对他暗暗有些戒备,忍不住说道:“方少侠,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方云漪笑了笑,说道:“闵公子,我很少见到妖修,从来不知蛇族长得这么好看。你们家是只有你一人长得这样,还是个个都这样?” 闵莲君一怔,说道:“你取笑我么?” 方云漪嘴角边露出甜净的小梨涡,笑道:“我取笑你作甚?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兜帽遮着脸呢?” 闵莲君脸色有些不自在,说道:“我族人不喜欢晒太阳。” 方云漪说道:“原来如此。不过你这副装束太过显眼,别人要想假扮你们族人,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闵莲君长叹一声,神色郁郁寡欢。 方云漪现在和闵莲君境况相似,同病相怜,便好心劝道:“闵公子,倘若咱们再练三十年武功,或许能斗得过圣仙大人,此刻临阵磨枪,那是没有一丝指望了,把心放宽些,吃几口饭再用功罢。你看这只烧鸡,我只吃了半边,剩下半边,我一筷子都没碰过,留给你的。” 闵莲君想了想,扶着墙壁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到桌边坐下。 方云漪给他盛了小山似的一碗饭,又撕下一条鸡腿,用筷子夹到他碗里。 闵莲君低头把鸡腿吞到口中,连嚼都不嚼一下,连骨头带rou,一骨碌都咽下去了。 方云漪看得啧啧称奇,料想蛇族进食,就是要把猎物全须全尾吞咽入腹。 两人一边吃饭,方云漪一边闲谈道:“闵公子可知道,那天槐花林中的兰麝异香是什么好东西?”接着把仙娥娇的渊源说了一遍,只是将柳润颜下药的缘故略过不提。 闵莲君冷哼一声,说道:“我就猜的是春药,否则万俟氏不会向朝天教求亲。元虹和重陵……哼,也算是敢作敢当。” 方云漪说道:“闵公子,你也中了仙娥娇,你后来是怎么解的毒?”又吃吃而笑,“你要是不好意思说,那也不必告诉我。我只是好奇罢了。” 闵莲君斜过银色竖瞳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是孤家寡人,有谁来帮我解毒?那日我离开槐花林,身上燥热难当,情急之下,找到一处碧绿水潭,化为原形沉入水底,泡了一天一夜,同时吐纳运功,渐渐就解了毒素。” 仙娥娇究竟不是什么神丹妙药,其实只需几味极寒药材就能解毒。闵莲君在冷水中浸泡运功,见效虽慢,原理却是一样的。而蛇族最喜阴冷潮湿,闵莲君算是误打误撞解开了困局。 方云漪不由得感慨了几句,又道:“那你既然解了毒,为什么不到问鼎峰来坐一坐?我舅舅还以为你爽约不来了。” 闵莲君冷着脸不说话了。 方云漪笑了笑,说道:“怎么?我又问了什么傻话么?” 闵莲君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时我神智一清醒,便即离开潭水,在问鼎峰下一打听,才知道万俟氏竟和朝天教联姻了。元虹重陵对我很有误会,我再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找麻烦?我索性来到淮水,准备渡河回家,不成想遇到大雾天气,只能耽搁在客店里。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方云漪喔了一声。 闵莲君恨恨说道:“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屠龙圣仙设计挑拨蛇族狼族。” 方云漪忙道:“这我倒要替他说一句,真不是他陷害你,他顶多只是顺水推舟、火上浇油罢了。” 他三天没有跟人说话了,又有些同情闵莲君的遭遇,当下滔滔不绝,将他如何在喜宴外被人袭击、如何被掳到后山、屠龙圣仙如何先救他再擒他的经过说了一回。 闵莲君这两天时刻琢磨着是谁在暗中陷害,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罪魁祸首,那真是如同电闪雷暴划破长空,天地间亮如白昼。 但依方云漪之言,严惟洲竟然不是真凶?当下雷电消失,眼前又是迷雾重重。 闵莲君也知道,人言不可尽信,尤其方云漪如今成了狼族的亲眷。 但不知怎的,他觉得方云漪性子单纯,还不至于说谎来迷惑他。 闵莲君眉头一皱,说道:“既如此,这一回算是我误会了严惟洲。但他这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专一落井下石搅浑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云漪从前十分仰慕严惟洲,哪里想到严惟洲其实是这样横行无理的人? 方云漪倒不觉得上当受骗,更不会恼怒羞耻,只是心里有些黯然:圣仙云云,不过是个幻影罢了,人世间毕竟没有完美无缺的大英雄。 闵莲君说道:“但我不明白,严惟洲为什么要跟你为难呢?你跟龙珠剑究竟有什么渊源?” 方云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啊。” 门外忽然响起严惟洲的声音,冷冷说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要抓他来查一查。”说着,提剑推门走了进来。 方云漪说道:“好哇,你偷听我们说话。” 严惟洲说道:“你嗓门那么大,淮水上都听得到。”坐下身来,又道:“你这嘴头子也没个把门的,竹筒子倒豆全都告诉这条长虫了,你当他是什么好人?哼,异族妖修,其心必异。” 方云漪说道:“我遇到的妖修都不坏,反而是有些人族恃强凌弱,对待同道毫不手软。” 严惟洲冷冷说道:“你这话要是搁在十八年前说出来,立即把你当成妖族jian细杀了,你才知道什么叫毫不手软。” 方云漪恼了,说道:“你干什么老是吓唬人?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把我杀了,这辈子休想我助你琢磨龙珠剑的古怪!” 严惟洲说道:“你吃饱了就睡罢,别发狠了。”大袖一挥,扇灭烛火,屋子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方云漪一时倒无话可说。 严惟洲在榻上盘膝而坐,长剑横放在腿上,不知是在思考心事,还是闭目养神。 客房只有一床一榻,方云漪悄声问道:“闵公子,你跟我头对脚、脚对头睡在床上罢?” 闵莲君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睡。” 方云漪也就不勉强他,自行脱靴上床歇息。闵莲君坐在地下独自用功。 方云漪肩伤疼痛,四肢发酸,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舒服,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都是遮蔽天地的混沌雾气。 迷迷糊糊之间,隐约听到东南方远远传来呼叫,他渐渐醒了过来,双目适应黑暗之后,发现严惟洲手提长剑站在窗口,正凝神观看着窗外。 闵莲君这时也睁开眼睛,一对银色蛇瞳在黑暗里如同闪烁星辰。 方云漪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这时听得更清楚了,淮水渡口的方向,隐隐传来声声惨叫,静夜之中无比凄厉恐怖。 只是雾气浓重,渡口离得又不算近,声音总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不知在叫嚷什么。 方云漪直听得毛骨悚然,说道:“渡口出什么事儿了?难道是……是水鬼上岸来索命了?” 严惟洲断然说道:“我去看看。” 方云漪吃了一惊,说道:“你不怕么?” 严惟洲说道:“你也是名门子弟,问出这话羞也不羞?百姓遭难,我辈侠义道岂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