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次就好②(扑倒他!)
曾弋蹲在地上握着费馨的脚踝,而她的手着力在他肩膀上。 费馨没想到会在昆山见到云花,至少不是现在。 两个人打照面多少有些尴尬。 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抬起头来,有一瞬的错愕。 “你们打羽毛球啊。”云花先开口,她笑得有些不自然,她其实不是很会掩饰情绪。 “我们的医生也需要适当的锻炼嘛。” 只是你的医生。云花想。 你和她在一起,很开心嘛。 “你们聊,我自己能走。我会处理,不用担心!” “不行。”曾弋起身时扶着她的腰把人抱起,温言哄她:“我陪你去医务室。” “曾弋……” “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她的优先级在我之前,真的只是因为这小小的扭伤吗? 和我这些年受的伤比,这根本不算什么。 “受点小伤,别那么矫情。” 这明明是你对我说过的原话。我每次受伤,少不了被你皱眉数落,手下更不会轻柔。怎么换了人,就这样耐心啦?好声好气的,小心翼翼的。 她望着他们走远,她直觉已经明了他们的关系。 在他们看到她前,她站在活动室门口,已经看了他们好久了。 他们之间的互动和交流,一个眼神,一个跳跃,一个笑,都太明显。 而她,?只是局外人…… 章捷说她要调去安徽某个哨向部队,走的时候想约他俩去黄山旅游。 去北京那么久,昆山的事务和她早就没有多少关系了。与其说是为了工作,其实她是为这个回来昆山的,回来见见老战友。 她想他了。 这几年常常分隔两地,她还是不适应和他久别离。 曾弋像往年一样,到了盛夏,就开始给昆山“招贤纳士”,为受训的那些哨兵向导们安排地狱的洗礼。 他和他的兵一排排迎面走过来,那么坚毅,那么昂扬,他们无论男女,个个都是铁铸精钢,气宇轩昂。 她当年也是其中一个。 看他站在烈日下,身姿挺拔而神采悠游。 在他的领域里,他是那样耀眼夺目,行动坐卧,熠熠生辉。 他和他们说,今天你们运气好,我的搭档,你们花姐也在,让她给你们展示一下格斗身法。 “韩枭宇,你来和花姐搭把手。”他说得轻松。 是他? 云花认人过目不忘。 她抿嘴一笑,冤家路窄了不是? 高大壮硕的小伙子本来还想着自己年富力强,别伤着上级,结果一过招就被对面凌厉的攻击打得破防。 “求饶啊?求饶可以。罚五十个俯卧撑吧!”云花双手抱臂,谑道。 他看了曾弋一眼,他的教官毫无异议,只是点点头让他照做。 韩枭宇的姿势挺标准的了,可是烈日下的地面着实烫手,他稍想偷点懒,就被云花一脚踩在屁股上:“没让你撅屁股!” 他怀疑她存心报复。 怎么着,不就是那天摸了你向导的屁股吗,至于这么睚眦必报吗? 就这烂人的屁股,倒找钱我也不爱再碰了! 嘶——手都要烫焦了…… 曾弋在边上笑得开心,以他的恶劣秉性,当然不能指望他良心发现。 没想到这回他反倒安了好心似的走过来,叉开腿站在韩枭宇面前。 “手,不烫吗?”他明知故问。 韩枭宇闻言赶紧就坡下驴把手从地面转移,改换姿势撑在曾弋那双漆黑锃亮的军靴上。 我给你出气,你倒来充好人了?云花不忿地连他也照样瞪,不给好眼色。 等哨兵从地上爬起来归队,云花忽然飞起一脚朝曾弋攻来! 她出招迅猛,而他防守严密。 队员们看得开心,毕竟围观这二位对打的机会可不常有! 尽管每到紧要处,曾弋都会强行牵扯她暂停讲解两句,一来二去,他俩仍是打斗得汗如雨下,酣畅淋漓。 云花很久没有这样和他对打过了,攻防之间,毫秒必取、方寸相争,仿佛又重拾早年被他拉着苦练格斗技巧那种誓要拿下他的劲头。 痛快啊!她揽着他肩膀站在新队员们面前,神采飞扬…… “嫂子过来送水啦!”哪个士兵的一句话让云花的喜悦戛然而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声“嫂子”猝不及防入耳,于她无异于剔骨剜心。 “一天两次,风雨无阻。”韩枭宇补充。 字字锥心,她就像威风的舞狮子踩着锣鼓声声跃到凌空却被人推倒了站桩而坠落高台。 她回头看去,默默收回搭在她搭档肩头的手,无处安放。 费馨戴顶太阳帽,穿着长裙从场地那头走来。 她手里拿着水杯,朝这边招招手。 只要她来,就可以休息,所以士兵们看到她简直像是见到了天使,眼睛里闪耀着期待和兴奋。 云花不允许自己当着大家的面,当着费馨的面,流露出落寞。 但她确实沉默了,因为她喉头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曾弋吹了下军哨,解散了队伍。 他很自然地接过水杯,接过她手里的太阳伞替她打着。 士兵们跑到阴凉地去接水洗脸,揪着衣领散热,三三两两地休整。 云花觉得她现在最好的处境就是原地消失。可这不是在打网游,原地下线就能不见。 她只能在众目之下一步一步走近或走远。 “伞你们打吧。”曾弋看了她一眼,把水杯和阳伞交给费馨,离了她俩去和孟格交代事情。 “这么热的天,你别跟他们在外边晒了,跟我去歇会儿。”费馨牵过她的手。 云花点头,勉为其难地笑得若无其事。 她们走在一起,无非也是聊聊曾弋的恢复情况。 他的身体还是老样子,虽说控制住了损害,要说重新达到以前的状态,不太可能,只能说尽量延长他的服役期限。 比如,理想点,以他现在的工作要求,还能顶五年。 费馨来昆山,云花并不知情。她没想到她是数月前和曾弋一起从北京回来的。 她说:“我过来实习。” 放着北京那么好的工作不做,跑到昆山来实习,还能为什么? 费馨笑着点头:“当然,我其实有很多选择,回来江苏,主要是为他。” 她看了云花一眼,又转言:“不是啦,我爸妈也想我回来陪陪他们。” “他说我们在一起最不用担心的就是你,因为你们不会越界,可是——”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她没有把后半句话交给她,以她的立场,她不需要什么都告诉她,“说不准吧,哈哈。” 云花沉默了一会儿,思索怎么接上她的话。 “感情讲究一个两厢情愿,有的人合适做搭档,有的人合适做恋人。”而我做了他的搭档,又不甘心把他让一半给别人,不想他有一个恋人,分走我的份量。 她承认是她自私。 …… 八一聚餐,曾弋给领导们围住脱不开身。 他甩给云花一串钥匙:“帮个忙。” 她一看,就知道对的是他静音室的门。 他只消跟她耳语几句,她就任劳任怨帮他去拿行李。 节日刚过,假不好请,为赶时间他们连夜走。计划是连夜开车到地,第二天爬黄山,第三天各自回程:章捷去新部队报到,曾弋原路回来,云花上北京。 “曾队,你这搭档可以啊,我媳妇儿都没这么听我话。”一位军官给曾弋递烟。 他接过来,点上,摇头笑笑:“表面上。” “那实际上?” “女的都是领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还不了解她? 小事献殷勤,大事耍无赖——典型的祸害。 云花打开他静音室的门,房间里和以前一样,强迫症般整洁。行李箱就停在门口,可她不知怎的窥探狂附体,膝盖一曲蹲在地上,开始侦查有没有可疑的痕迹——比如一根头发,长度超过三寸的,微卷的,女人的头发。 还真给她找到了,就在床脚找到的。 她把发丝抻直了借着光看,颜色黑吗,红吗,和她像吗?又放在鼻下嗅闻,太淡了,多久了?是谁呢? 她知道不该翻看他人的隐私,但她控制不住地起身打开他的衣橱——一件粉色的女士披肩赫然挂在他军绿色整齐划一的制服中间。 她凑近了分辨,没错,是费馨的气味…… 她抖开被子,检查,跑进阳台,检查,她拿手电找床底,掀开地漏查看下水道…… 再找不到第二根长发。 她爬起来支在洗手台前看向镜子,镜子里的女人双目通红,眼泪干涸在眼角,神态偏执可怖。 她掌心捧水,清凉袭面。 曾弋和章捷在车里等她。 “怎么这么久?”他安置好行李问她。 “我忘了你房间在哪层楼。” “不会吧?”他有点惊讶。 “我忘记是哪把钥匙了。” “一共两把。” “锁坏了。” “你——” “我累了!” 曾弋眨眨眼看着她上车关门仰头就睡,今天她这是又哪儿不对付了? 天公作美,第二日他们一行三人清晨上山,薄雾初醒,被金光照透,新雨过后,凉爽气清,有鸟语蝉鸣相伴。 他们一路从黄山脚下往上走,经过农户的良田片片,心情跟着乡间野趣而舒朗。 即便是内心堵了一堆情绪的云花,也暂时地躲进山水田园里,陶醉身心。 “哇,好大的花啊,这花这么大的吗?”云花大声惊叹,“半张脸这么大!” 曾弋闻声凑过去:“向日葵啊,你没见过吗?” “没见过真的,野生的!香吗我闻闻……”说着她仰起脸凑过去—— “咔嚓——”数码相机的快门声清脆。 “你偷拍我啊?”她抬手打他。 “看你有趣。”他笑。 “香吗?” “不香,一股瓜子味儿,原味的那种。” “不是原味才怪了呢,瓜子不香吗?” “香。”她冲他笑得憨态可掬。 “就一朵啊?舍不得摘……”她撅嘴。 他摸摸她的脑袋,一手指向远方:“看那。” “哇!”她瞪大了眼睛,睫毛恨不得卷到眉毛上,“那么大一片呐!” “这朵送你啦。”他把金色的向日葵折断交到她手上。 “傻死了,我不要。我说摘来是开玩笑的,哪有人送向日葵的。” “有啊,当然有,还很多呢。别拿向日葵不当鲜花。”他柔声笑笑,“它也有花语的。” “切。”她把嘴一撇,“什么花语?” “太阳。” “我去你的!”她把花丢他怀里,“当我小孩子啊,好糊弄?瞎掰。” “至少确实像太阳嘛,也不算完全瞎掰。”他又不怕死地把花推给她,“啧,多配你,霸王花配女霸王!” “你找打!”云花说着就擒着这朵无辜的大花花追着他打。 “别追啦,跑不动啦!”他边逃边求饶,“花儿,你,哎呀……你脚下有蛇!” “哪儿呢?”她吓得弹起来,躲到他身后,终于反应过来是他在骗人,“曾弋你敢骗我!” “没啊,真有,很小一条,刚逃走……哎哎哎,你再打我就急了啊我告诉你!” “你给我站住!”她一口气又追出去几百米。 章捷看着他俩的身影在向阳花野里追逐奔跑,笑着闹着,淡定地跟在后头。 她早就习惯了这两个人的旁若无人和亲密无间,习惯了他们那些“不足与外人道”的古怪默契和私房乐趣。 又不是两个小孩子,跑远点也丢不了。 好在那两人还算有点良心,问当地的老婆婆买了一只西瓜,切开了坐在大树下等她。 稍作休整,他们一起爬山,呼吸深长保持节奏,手脚协调步伐一致,不自觉带了野外行军的风格,又快又稳,观感颇像那些爱往西藏跑的专业的登山运动员。他们仨很投入,却引得游客们纷纷侧目。 就算不在意周围游客,云花还是很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他们千情百态地簇拥在每一处山道,让她后悔要在这个旅游旺季来山里人山人海地扎堆。 三个小时的攀爬,他们已经从前山来到迎客松,黄山不愧是五岳名山,秀美奇绝又险峻凌空,只有真正踩在山顶坚实的岩块上,才能切身体会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爽快与振奋。 “太美了,太有感触了!”曾弋一副感慨良多的样子。 “什么感触?”云花站在他身侧扭头问他。 他不说话,只是捂着心口,闭起眼睛作一脸陶醉状。 她无语摇头,“啊——!”她敞开嗓门冲着翻滚的云海高喊起来。 一向酷酷的章捷也跟着她喊起来。 曾弋也加进来,三个人就在那喊。 喊累了,心情却更轻松。 好像把平日里憋在心里说不了的话都一股脑儿说与天地知了。 天空海阔,人何渺小。 攀天跨海,人何伟大。 行至黄山颠峦,拥灵宝入怀,自然物我两忘。 他们伫立放空了片刻,再次启程。 章捷一米七五的个头,一身深蓝色运动服,步履轻盈地走在最前面:“听刚才的人说前面就是天都峰,往那边走吧。” “好~”云花一身红色运动服跟在后边。 曾弋是跟在最后头的一缕明黄色。 还没行至天都峰,沿途的锁链上就已经三三两两挂起了大大小小的铜锁。 越往前走,锁越密集,细长的红绸带间或扎着,随徐徐清风扬起飘荡。 “这是同心锁。”曾弋告诉她,“还有故事呢,你看这旅游宣传册上写……” “写什么?我猜猜,爱情故事。” “嗯。” “一个女的,两个男的,怎的怎的不能在一起,最后一起跳崖了。” “倒也没那么惨,他们……我给你念吧。很久很久以前——” 一听这开头云花就直摆头:“哎呀懒得听!” 他还是径自往下念:“善良的女孩和忠厚的后生相爱了,可是做商人的父亲不想让女儿过穷苦的日子,偏偏把她许给官家的公子。婚期来临的时候,后生勇敢地抢出了新娘逃到了黄山天都峰上,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之际,他们挽着手从这里飞身而去……也不一定就死了。” “哪来那么多勇敢的后生,我跟你讲,现实里去相约自杀的男女,一般死的都是女的,男的反悔的,害怕的多了去了。”云花对此表示无感。 “一般拉女人去自杀的男人就别指望啦。”曾弋摊手,“爱一个人不是带她去死。” “死一个活一个不难受吗?” “我只知道能活一个是一个,不作无谓牺牲。” “典型的军人思维。”章捷给了个到位的评价。 前面是黄山一处劈天石拱,形似斧刃,名叫鲤鱼背。 鲫鱼背长约十米,宽不到一米,形如出水鱼背,两傍万丈深渊,为登天都峰最惊险处。 两侧铁索护栏之间间隔不过半米,两人通行已是极限。 “曾弋,你能不能走快点?”云花拍拍他的背。 “别别,别推我!慢点……”他双手紧抓着两边的扶手锁链,颤颤巍巍地往前“挪”…… “章捷,你看他那样儿!” “队长恐高又不是一两年了,正常。你别催他,再吓着人家。”章捷站在拱顶习以为常地拍照,还不忘赞叹:“这地界风景真绝!我们新疆那么多姿多彩都见不着这景色。” 云花这急性子真是忍不了他在前面哆哆嗦嗦,她感觉他再哆嗦她都要忍不住架着他过去了! 其实她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紧张,但是人一紧张吧,就怕遇见比自己还紧张的。 于是她终于忍不住抢上前去,跟他挤在同一级台阶上,他吓得和那应激的家禽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整个人呆住。 她还嫌不够,干脆面朝他张开双臂向后仰去…… 和刚才的迟缓不同,他吓得瞬间伸出手把她的后背托住! “别闹。”曾弋声音软乎乎地求她,“快起来。” 云花笑着摇头,仗着有他扣在身后的手保护,干脆仰头拥抱蓝天,任暖阳晕开在面颊,长发飘散在空中…… “我放手啦?”见她不为所动,他无奈唬她。 “你放啊?”她分毫不让,仰脸直视他的双眼——赌你不敢。 “花儿,乖。”他用力把她带回来,让她直起身子,然后牵起她双手在耳边哄,“好啦,听话,我怕。” 我怕。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简直是在示弱撒娇。 他那样虽然别扭但是老实承认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好吧,饶你。 云花牵着他往前走,向着太阳,跨过鲤鱼背。 “来都来了,锁一个!”云花扯着他俩去买锁。 “我不和你们一块儿锁。”章捷道,“你们搭档锁你们的,我锁我自己的。” 卖锁的热情地要和云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锁上一生一世的爱恋,将能开启的两把钥匙抛进深渊,任谁也无法反悔!” “我们不是情侣能锁吗?”曾弋代表云花指正他。 “哦哦,不是恋人也可以啊!很多给父母啊,给兄弟姐妹啊,朋友啊,师生啊什么的锁的!”做生意的,怎么会说不能锁呢? “那给我们那个吧,那个有两个心的。”云花指着他左手边那个。 “五十。” 曾弋拿过来,看那锁的两侧刻着“心心相印,永结同心”,忍不住笑出声。 “搭档,这是不是有点太走心啦。” 云花瞅了一眼:“同心锁同心锁,不结同心结什么?” 章捷拿了个最普通的20块钱的锁,等那俩人互相给对方刻上名字,才一起走到崖边的铁索前挂锁。 “我来吧!”云花看他隔着老远弯着腰伸长手挂了半天,难免不耐烦,“你往后退。” “你——” 她的手握住他的,手臂挨着他手臂,语气温柔:“我们一起吧。” “啪嗒”——锁芯扣紧的声音清脆。 “钥匙呢?”她问。 “丢啦。”他指指面前的云海松崖。 “两个都丢啦?” “嗯。” “你张开手心我看看!” “喏,”他摊开两手,笑,“你这都要怀疑啊?” “怎么连我那把也扔了。” “怎么,你还想解开啊?” “不解。”她认真地摇头。 “你说,都同心锁了,怎么还给两把钥匙呢?” “……”云花也不知道怎么解答他这莫明的疑惑,转头看见章捷早就锁完一边举着个相机等他们了,“章捷,你和谁锁啊?好家伙,还写着长命锁!” “我和我的祖国~”她唱了句歌,浅浅笑了,“我和神州大地锁一块了。” “那你搭档呢?” “流水的搭档,铁打的军心。” “有觉悟。”曾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忠于人民忠于党,爱国爱家爱战友。章捷同志,是个好同志啊!” “是是是,感谢名誉党支部书记夸奖!”章捷给他敬了个礼。 三个人围了个圈敬礼,一束金光越过云层打在他们身上,庄严神圣,此情此景胜过千言万语…… 走下天都峰,前方就是下山路。 偌大的黄山只从西门南行至此,东边还都没去逛过呢,云花并不尽兴,想着明天继续。 于是他们就近去了玉屏楼宾馆落脚。 前台妹子打电话,他们等了两分钟,一问房间,说节假日本来全都订完了,这是有顾客刚打电话退了,才又余出来一间,已经是好运气。 云花和曾弋对视一眼:“那也没法住啊。” “要不说你们运气好呢,这间格局特殊,老套间改的,里头有两个房间,就是价格……” “直接刷。”章捷把银行卡拍桌上。 俩人齐刷刷看过来,去抢她卡却被她一一拦了:“现在我是尽地主之谊,等以后回去你们再请我!” “不用等了,作为二位的老首长,中午这顿就我请了。” “可以啊,铁公鸡拔毛了。”云花戳他一句。 在餐厅,他们点了几道当地特色菜——龙鼎银丝、竹荪炖竹鸡、玉屏豆泥卷、雪蛤豆腐菊……味道的确可以。 饭后送章捷坐了下行的缆车,他俩就继续逛黄山。 往南面慈光阁前进,中途望见立马峰摩崖大字:“立马空东海,登高望太平”十字。 “写得真好。”曾弋感叹。 慈光阁四周群山环抱,茂林修竹相掩。看了千僧灶、法眼泉、披云桥等诸名胜,只是这座古庙今天已经成了黄山博物馆,不是本初面貌。 落日余晖中,他们远望莲花峰。 石蕊含苞,直入云天。 “据说莲花峰是观音菩萨的莲花宝座点化而生。” “真想去看看啊,为什么天都峰和莲花峰不能同时开放啊,还要五年一轮换!”云花表示抗议。 “等过两年莲花峰开放了,你又要说怎么天都峰不开了。” “据说莲花峰顶也有人锁同心锁。有观音菩萨加持,会更好吧?”她本来也没什么佛教信仰,但是受了曾家奶奶的影响,提起观音也觉得亲切。 他笑:“天都峰也一样加持。心诚则灵。” 折腾了一天一夜,他们回了宾馆,简直沾了床就不愿起。 云花挑了里间的床,而曾弋在外间。 淋浴间只有一个,所以云花先用,她洗澡的时候曾弋出去溜达了。 他有时候喜欢自己放空,在这世外山峦悠然天地间,星辰晚照,吐纳三清。 打理完毕,云花站在窗台上,晚风徐徐拂过她长发,带走多余的水汽。 她恍然发现头发已经长得这么长了。 自从05年把自己剃成男孩一样的短发,已经两年多了。她头发从小就又密又旺,就像草原上的那些草木,生命力蓬勃。 再不剪,明年就长发及腰啦! 她穿一条藕粉色蚕丝的V领吊带睡裙,短得只堪堪遮过腿根,两侧还开了十公分的叉。 裙子是以前深圳的姐妹送的,她本来不打算今天就穿。可是她就想穿,就想当着他的面穿,就想穿给他看。 她甚至想喝点酒,画报里身着这种裙子的女郎,一般都会端着一只高脚杯,妩媚地浅酌。 她只是等得有点恹恹,他怎么还不回来。 “哒——”,门开了。 “还没睡?” 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还听见一些窸窣的衣料声,他应该脱了外套正在换鞋。 “再等等。” “你……你别着凉了。”隔着飘动的窗纱,他都能看见她光裸紧实的两条长腿,月光下她的裙子有些微透光,勾勒出她的好身材。 怎么穿那么少……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你洗漱吧,别管我。”她还是头也不回,好像真的醉心于窗外的夜景而无心睡眠。 曾弋拿了换洗衣服把浴室门关上,他晚上睡觉十年如一日的就穿部队里的短袖配短裤,出差出国都不例外,按他的风格,一件能穿十年,还嫌单位发的太多穿不完呢。 云花倒了杯茶,坐在床边,关了廊灯,只留一盏床头灯,把亮度拧到最小。 还没等喝几口,水声就停了。 云花放下茶杯,静静地站起身,等在浴室门口阴暗处。 磨砂玻璃门后面隐约可以看见他弯腰穿衣服的身影。 他甩了甩头发,又用毛巾擦了擦,再把毛巾挂起。 她隔着门已经嗅到他身上澡后氤氲清新的皂香味儿了。 更让她心跳加快的是那勾魂的向导素。 自从结合以后,她就极少闻到他的向导素了。 好像他刻意避免在她面前泄露。 向导素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气味,但是他的向导素,闻来就是好甜好甜,她愿意这么形容这个气味。 是不是他们已经结合,才会这样? 感觉他越来越诱人了。 之前在北京那个莫名其妙的演习里,他突然一反常态主动牵着她手摸他,她一时反倒局促了。他看起来真的想和她保持纯洁的战友搭档关系,他看起来单纯只是和她抱怨一下自己对身材的牢sao,她都没从惊异中反应过来,他就说了那通话,自己当时都给他说服了—— 只是哨向的生理吸引。 只是恰巧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哨向伙伴。 只是为了事业他们有过过火的交集。 只是因为这些才错生多余的暧昧。 但是暧昧无益,他们应该回归坦然纯粹。 事实如此也便了了,可她回不去,她做不到对他心无杂念。 除了对他,她从来没有对哪个向导,或者说任何男人,有过这么强烈而持久的rou体渴望。 有的火苗自从点起,就不会熄灭…… 曾弋灭了浴室的灯,拉开门刚迈出脚惊觉迎面戳着一个人:“花儿,你——” 面前的人没等他说完就扑过来搂住他的腰,力气不小明显是有意要让他站不稳。 他踉跄地后退,仰面栽到床上,手肘撑在床垫上。 她随着他顺势跨坐到他身上,双手撑在床上,正对上他的面颊。 方寸间呼吸落在彼此的脸上。 他第一反应就是直起上身伸手去推,可是她预判了他的行为,直接抬手搂过他后颈,然后低头猛然亲了上去。 “唔——”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扭头反抗,可是她的吻来势汹汹,她吮吸舔舐,甚至用上牙齿。 于是在他终于挣脱她时,他尝到了自己嘴角淡淡的血腥味。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着他嘴角的那个小伤口,手指刚要碰上去,就被他抓着手腕止住了。 “疼吗?”她问得那么自然,仿佛她现在做的一切顺理成章。 “……”他铁着脸看向一边一言不发。 就这么僵持着,他在等她开口。 “曾弋,你们到哪一步了?” 他冷笑,他要听的不是这个。 “我说,你和费馨到哪一步了?” “和你有关系吗?”他转过头直视她,皱眉。 这话利如刀锋,直戳她肺管子。 她鼻头一酸,眼泪当即就下来了,都没来得及在眼眶里打转,就划过他的上衣渗流一道水痕。 “有关系,”她吸了下鼻子,拧道,“只要是你的事就和我有关系!” “是吗?”他挑眉,语气依然尖锐,“你知不知道你在自欺欺人?” 她把头埋在他胸前,揪着他的衣服擦了擦眼睛。 她不想看他的表情,很陌生,很无情。一点儿都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她不喜欢他这样,她不允许他无动于衷,不允许他划清界限。 她要的是偏爱和纵容,她理所应得! 她无限制想要他给更多,而不接受他往回收走,一丁点儿都不行。 他反手去拆箍在身后的她的手。 “不要推开我。”她攥紧两手,赖在他身上小声呜咽,“你需要我……” 多厚的脸皮才可以说出这种话? “我需要你?”他反问,“我需要你什么?” “你在易感期……” “所以呢?” “我想帮你……” “不用,我有药。” “不一样……” “是不一样。可是像这样的帮助,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不清不楚的rou体接触。 “那你要什么?”她抬起脸看他侧颜。 “我要你放过我,好吗?!” 这是气话。 他气她什么都不懂,却总是胡作非为。他竭力维持的脆弱平衡总是被她漫不经心地破坏。他一直在忍,从刚才她无端的亲吻开始,他就在强忍怒火。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对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感情负责,我想要你不要那么任性,我想要你给个准音,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我想要你和我之间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不好。”她被他的决然话语穿透心扉,语气却依旧执拗,“我们说好一辈子的。” “你说过你想和我组合的,你说过你会听我的。你说过只要你让我不开心,就一定要冲你来。” “你骗我。” 你倒还委屈上了? “我们说的是两码事,你别偷换概念。”他耐着性子拍拍她的背,“下来,睡觉去。” “不要。” 她把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放,顺着他下巴一路亲吻到喉结,然后伸出舌尖舔,她想这么做很久了,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落在他喉结,好想咬一口,于是她真的咬了。 “啊……” 羞耻的疼痛让他绝望地相信他要是不阻止她,她就真要疯到底。 他不该等着看她还会做出些什么,他刚才就应该狠心推开她。 “好玩吗?”他问。 她不理他,只是继续亲吻他颈部腺体周围敏感的皮肤,她存心想要把他带进结合热,然后为所欲为。 她现在不想吵架,不想理论,不想费口舌。 她不爽,而且,她想睡他,就这么简单。 “易感期更容易达到跃升,我们试试。”她只说这一句,然后就牵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 真丝的锻面很滑,温热的弹软的皮肤就在他指尖,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触感过分真实。 他呼吸不稳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欠了她什么现在要受这个折磨。 他明白早该结束她的胡闹了,可他偏偏想跟她耗,他想见识见识她有多大能耐。 她真是出乎他意料。 她勾住他的脖子妖娆地摆动着身体,一边搔首弄姿一边轻声喘息。 “有感觉吗?”她直勾勾看向他,眼神竟然十足妩媚。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先是一怔,然后又玩味起来。 “谁教你的?” 她笑了:“你猜?” 看到他笑容凝固,她才体会到扳回一成的爽快。 她的手贴着他小腹往下探,直接按在他枪口上。 不轻不重的地揉捏。 “想要吗?” “啪!——” 话音未落,一杯茶水就泼在了她脸上。 “啊!”她惊呼一声收回手。 长发狼狈地塌下来,湿漉漉的裙子贴在身上,几乎成了透明。 她本就有点自卑,她的胸不大,穿这种衣服撑不起来,衣料空晃晃的,现在,沾了水看起来就像只有乳尖凸起。 她想到费馨的身材,前凸后翘,好像确实比自己有女人味儿…… 四目相对,他在等她自己走。 “曾弋,你竟然泼我?!” “我是在帮你。”他笑,“我知道,又是向导素和易感期的问题,和你没关系,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是别的什么问题,就是想做了。”她火气也上来了,就着他的话针锋相对。 “……” 她一直都憋着一股气,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她今晚之所以抱定注意要上他,就是因为受了他们的刺激。 好吧,就是因为那声嫂子,那根头发,那件衣服,如此种种…… 费馨…… 这个女人好像得到了他的全部柔情蜜意,从自己这里一点一点把他挪走搬空,她眼睁睁看着他心里的天平一点点倒向另一个人,她就要失去他。 费馨那么自信,那么自若,她势在必得的那种从容让她不知所措。 她承认,她嫉妒得发狂!她想证明自己是被爱的,是被他爱着的,是比费馨更重要的,是他心里绝无仅有的。 “记得我们第一次zuoai吗?”她故作无谓,故作浪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换成别人,我也会做的。你别想多了,我根本不爱你,你对我只是生理上的诱惑,玩玩你罢了。” 他沉默了几秒,神色隐在阴影中。 然后他淡淡开口:“没关系,你自己送上门的,我不要白不要。希望你以后能洁身自好,不要随便对男人张开双腿,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善良。” 洁身自好?你是洁身自好的人吗,你少装了。 为什么你总是冠冕堂皇而我却总是理亏词穷? 她的心脏钝痛,他真的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她竟然顾不得生气,反而彻底陷入慌张。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想要知道她还来得及,她还有机会,他们还没有结束—— “我哪里不如她。你就从来没有对我动过心?”她言语卑微而哀凉,好像xiele气的皮球。 “你是你,她是她。” “不要赶我走。”我不能代替她吗?有我还不够吗?我究竟算什么啊?她搂着他的腰不放手,“今晚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放开。”他起手去掰她莹白的腿,把她从身上往下摘 。 她拿大腿夹紧他,卑微地恳求:“一次就好,我需要你。” “有一次就会有两次三次。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既然你说当初只是玩玩,那就麻烦你以后找别人玩,我不是玩物,不是给你随意摆布的。” “曾弋……”她服软地小声哀求,“队长……” 他置若罔闻,站起身子任由她挂在身上,推开里间的门。 云花不甘心地一口咬在他锁骨上,她很用力,她宁愿激怒他,也不要他冷漠相待,她不想被他丢下。她只是想要得到他,哪怕只是今夜,她也想不计后果地痛快宣泄! 可惜他只是板着脸把她放置在床上,毫无反应。 “不要离开我……” 回应她的是冷淡的关门声。 她无助地缩在床上,心想:曾弋,为什么一面对你,我就变得这么没有道德底线,这么没有原则,这么可憎。 她折腾累了,可就是睡不着。 云花,其实你落得这个下场,是自找的。 是你贪得无厌,老想着给自己留后路。 你从未坦诚地把爱意说给他听,每次都是找了借口扯了旗子遮遮掩掩来满足你心里那点欲望。他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他是个如果没收到十足诚意就绝不相信的人。他是个怀疑家,是做侦查的天才,是做潜伏的行家,他擅长看穿别人,伪装自己,却把凡事认的太分明,学不会自欺欺人自我安慰。 漫漫长夜,咫尺天涯。 她盯着窗外的星星绕着圈儿在天幕上转。 直到她实在抑制不住,推开门爬到床上从背后搂住他的身体。 “我错了。”她真心道歉,为这些年所有的亏欠和伤害,精神的和rou体的。 她不希求他原谅,也不想要他的道歉。 她只是真的迷茫了,她该怎样安置对他的感情。 “我们都没错。”他说了这句话,起身推门去了里间。 “啪嗒——” 她听见门被反锁了。 她的道歉被他五个字卸了力,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飘飘的,转眼散云烟。 …… 清晨,任美景如昨,两个人却都无心逗留,一前一后地走去坐缆车。 “不会有下次了。”她在后面说。 “你第一次也这么说。”他懒得信。 缆车里,他们各坐一边。 望着窗外的景色,却徒增怅惘。 一道热泪涌过面颊。 她哭了。 他知道。可他没有哄。 她也知道他看到了,却没有来哄她。 她突然释然了。 她不想再被拒绝了。 她不再强求了。 于是她说:“我们订婚了。” 周旭帆确实和她提过很多次了,只要她点个头,一切到位。 他点点头:“恭喜啊。”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再开口。 缆车到站了。 他们分道扬镳,临别时他对她讲了今年的最后一句话。 “我知道你好胜,什么都想超在我前面,结婚谈恋爱也不甘落后,但还是你抓紧点吧,”他顿了顿,轻笑,“说不定我比你先领证。” 语毕他落拓而过,一阵风一样走远。 云花站在原地,那一刻,她体会到了哀莫大于心死是什么样的滋味。 曾弋,真希望我从没有爱过你。 真希望我现在不再爱你。 可是我还爱你。 因为我还会为你吐出的只言片语心痛。 不过,我想我们结束了。 悬崖勒马对我们对彼此都是解脱。 我们已经拥有一切,除了爱情。 爱情总会凋零的,最靠不住的就是风花雪月。 所以,这样也好。 我会把你装在心里,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