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 3
层叠山峦被隐在云雾之间,几人歇在不远的城镇中,据柳染堤所说,明日便会起身入山,去寻一座古庙。 虽说是北境,但这城镇却不似其他北境城镇,无论是服饰、建筑、售卖商品,都与中原无差一二。 目所及之处,皆是楼阁台榭、绣户珠帘,商铺稠密似星,依稀能窥见曾经的繁华景象。 但可惜的是,街道上人影稀少,城中人气早已散的七七八八,搬离了这儿,只剩下些老人不愿走。 曾经的繁华盛景,如今只剩下了一座垂垂老矣的死城。 老归老,该有的店铺还是有的,柳染堤说山上寒冷,领着两个暗卫来到了家成衣店,正在选着裘衣。 她挑拣了半天,两个暗卫便乖顺跟在身后,一高一矮,一个负手而立神情冷淡,一个东张西望不好好站,完全没有半点暗卫的模样。 趁机摸鱼那个自然便是寻月了,她睁着眼睛环绕店铺,用胳膊肘怼了怼身旁的人:“惊刃!惊刃姐!” “琉城荒凉的可真快啊,”她眨眨眼,嘀咕道,“浮天居一迁移祖堂,整个城都跟着没落了。” 她说的不假,浮天居许久之前确实坐落此处,在附近招收门生弟子,连带着四周城镇都兴旺、热闹了起来。 惊刃没理她,神色严肃,脊骨笔直,目光落在柳染堤周围,凝神注视着她身旁人的一举一动,提防着任何有可能出现的危险。 “诶呀,老大她比咱们厉害多了,一个打几十个呢,”寻月嘟囔道,“惊刃姐你这么紧张作甚?” 惊刃道:“不可大意。” 寻月心中好生委屈,嘟嘴半晌后,又回来捣鼓惊刃说话:“惊刃姐说,浮天居为什么要走?” 惊刃没搭话,反而是成衣店的老嬷嬷抚着布匹,嗓音似捏着把干枯枝叶,颤巍巍道:“饿鬼餮人咯…这还不跑啊……” “别说浮天居,青壮年的,走得动路的,可都离开了…”老嬷说活漏风,眯着眼道,“这城啊,也就剩我们这些老头老太……” 饿鬼这词耳熟,寻月记得自己在那儿听过,正绞尽脑汁回想着,柳染堤捧着两件裘衣,慢悠悠地接了句:“饿鬼餮门?” 寻月恍然大悟,道:“对对,就是这件事!” 就在二十几年前,浮天居之中发生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也就是后来世人口中所传道的——【饿鬼餮门】 具体发生了什么众人不得而知,只能听说是一位永绥脉的内门弟子走火入魔,招惹饿鬼,屠戮血洗了接近半个门派,使浮天居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而就在那之后,万籁剑莫名遗失,浮天居匆忙搬离琉城,永绥脉衰落的消息也渐渐传出,造成了如今局势。 “虽然大家都这么说,但也不见得是真的吧,浮天居门主、长老都是永绥脉,也都活得好好的。”寻月嘀咕道,“我才不信什么饿鬼之说。” 她毫不忌讳,大咧咧的一说,引得卖衣老嬷连连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老嬷显然对此事忌讳莫深,说着便杵着拐杖来赶人,柳染堤付了银子后抱着两件衣裘出来,大方地一人给了一件。 寻月是件明快的鹅黄色,小姑娘拿着裘衣欢天喜地地披上了,反而惊刃望着自己那件,微微蹙眉。 衣物做工精细,云锦用料,一件能顶买三个惊刃的钱,但就是颜色……太古怪了些。 那裘衣是浅浅的杏粉,边角纹了细密的花瓣样式,一抬袖便似花团锦簇,次第绽放。 “小刺客,我特意挑的颜色,”柳染堤笑眯眯道,“来,试试?” 惊刃很想拒绝。 但她望着柳染堤亮晶晶的眼神,念着骨子中镌刻着的“主仆道义”,最终还是屈从,低下头道:“是。” 柳染堤笑着上前,裘衣似羽翼般展开,轻柔地披到她肩膀上,乖顺地垂落身侧。 “我们小刺客多好看啊,”柳染堤伸手抚过她面颊,眉眼笑得弯起,“是个漂亮的姑娘。” 惊刃喉咙紧了紧,一时哑声说不出话来,面侧掠过几丝辛夷花香,而裘衣似乎还残余着些许她的温度。 虚无缥缈,抓不到手中。 柳染堤冲惊刃笑了笑,指尖离开面颊,牵起衣领细绳,帮她仔细系好,“山上寒冷,得多穿几件。” 惊刃抿着唇,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您不必费心的…我……” 柳染堤笑着一看她,她便开始卡壳,结结巴巴地解释半天:“暗阁、有耐寒集训…属下不用。” “买都买了,”柳染堤耸耸肩,淡定地打断她,“你穿着呗。” 惊刃呆呆地点头,被她一路牵着回了客栈,几人休息一晚后,即日准备入山。 寻月对此很是期待,兴奋地一宿没睡好,结果隔日柳染堤便抱着手臂,慢悠悠道:“我与小刺客入山几日,你呆在这,看着马匹。” 寻月泫然欲泣,大喊着“我也要去”,结果便是被柳染堤淡定忽视,抛下她就走了。 比起山脚城镇,山中果然要阴冷许多,深林遮天蔽日,分明是初夏时节,却透着一股凛冬的寒意。 柳染堤向来是个贪图享受,精贵的主子,但此次入山她换下了以往的繁琐服饰,一身精练白衣,外头披着件裘衣御寒。 她持着晦魄,一剑如星跃芒,瞬息般斩开数道拦路枝叶,回头道:“小刺客?” 惊刃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闻言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能够跟得上。 安慈山脉连绵数十峰,而浮天居的祖堂、门堂遍布其中,而柳染堤要寻的,便是这数百寺的其中一个。 不得不说,“饿鬼餮门”对浮天居着实是个沉重打击,原先光鲜亮丽、弟子如织的祠堂寺宇,此刻倒的倒、塌的塌,踏过土地一片烧灼之色,满目荒凉疮痍。 有些寺宇鼓楼还有个大概模样,有的已经完全倒塌,柳染堤一连进了两三个,似乎都没寻到她要的东西。 “那边有栋尚完整的鼓楼,”惊刃从树上跃下,禀报道,“太远了属下看不清,只能依稀辨别出‘浮’一字。” 柳染堤神色微倦,还是点了头,道:“去。” 她们又越过一座峰,在日暮时分到了今日的第六栋鼓楼。比起之前几处,这座鼓楼要大上许多,顺着焦木往里走,视线豁然开朗。 殿中极为宽敞,数座神像端坐两侧,而正中心有着一座极为庞大的主像,袈裟袍被火剥离至漆黑,唯有一双琉璃目依旧清明,沉默地注视着两人。 柳染堤抬头去望,惊刃也顺着她目光看去,那不知是神佛,还是先祖的石像巍然而坐,慈悲眉目之间,依稀描摹出几分熟悉之感。 穹顶镶嵌着无数雕琢金玉,焦木中依旧熠熠生辉,光火满殿流溢,似雨般倾落发间. 惊刃一时有些晕眩,分辨不出那面容究竟像谁。 “这殿应当是浮天居的祖堂,”柳染堤轻声道,“用以供奉神灵与先祖。” 从殿中规模上来看,曾经确实是宏大而气派,但奈何大火之下,早就烧灼的只剩空壳。 曾经纤尘不染的石座此刻积满焦黑余烬,藤蔓一道道缠绕着,好似将神灵束缚囚禁于此,不得干预尘世。 柳染堤拔出剑,几下便将神像旁的黑藤斩去,倾身找寻着什么。 她靠得太近了,忽然间,身侧陡然窜出一条黑藤,猛地缠死了脚踝,用力向后扯去。 柳染堤微一蹙眉,长剑扎入藤蔓之中,几下便将其斩了个干净;断裂藤蔓垂落地面,截面淌出粘稠的汁液。 “滴答、滴答——” 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滴声打破了寂静,清冷的殿中盈满了黏腻的香,不似花芬、不似木燃,一股股涌进鼻腔中。 不知因什么原因,惊刃左臂隐隐作疼,但还不至于妨碍行动,但随着腻香扩散,滔天藤蔓好似尽数活了,攀过房梁,绕过石像,凶狠扑袭而至。 惊刃下意识去挡,那黑藤对她置之不理,全冲着柳染堤而去,密密麻麻,遮天盖地而来。 几乎是瞬息间,柳染堤便被缴了手中佩剑,黑藤将她拉扯着,纤细手腕被缠得死紧,勒出数道红痕。 黑藤毒素顺着伤痕侵入,柳染堤气息一阵不稳,栽倒在地面,被惊刃扶住了肩膀。 “西域的毒黑藤,”她面色发白,颤声喘着气,“怎么会出现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