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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你很好啊。” “嗯!一直很照顾我。”樱草吃吃地笑:“别看他样子有点冷冷的不爱理人,可是心肠特别好,稍微跟他耍个赖,他就没办法了。” “长得真俊。” “哈哈,不丑。” 黛螺不明白,为什么樱草并没觉得师哥长得有多好。可能人的眼光总是惯出来的,再俊的人,再美的事物,熟视了也就无睹了吧。樱草这丫头,读起爱情诗来解说得一套一套的,但根本都是纸上谈兵,对于生活中真正的爱情,懵懂懂的一片混沌。黛螺的心思,可比她敏锐得多,细密得多,她不但一眼就看出这位靳天青不是寻常人,而且,从第一次见面就察觉到,他非常喜欢樱草。他面对樱草的时候,脸上像是马上融化开了一样,看樱草的眼神,满满地盛着喜爱,疼爱,爱惜,爱慕……总之是掩饰不住的钟爱之情。想到这两人本是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到现在仍然每个星期天都能见面,黛螺的心里,酸楚得厉害。 同样是在勾心斗角的大家庭里长大,黛螺的性情,与樱草完全不同。她心计深沉,成熟,敏感,老早便懂得为自己争取一切,纵是对朝夕相处的好朋友,也不能轻易地拱手成全。既然情有所钟,就应该做些事情,趁着樱草情窦未开,娇憨烂漫,她得先一步走近靳天青。走近他,说穿了也很容易,不用在学校,也不用在诗社,只要看戏就成。他是唱戏的,三天两头登台,铁门一开,戏票在手,谁能挡得住程黛螺去见他的面? 说起来还真是感激广盛楼啊,仿佛知道黛螺的心意似的,飞快地开了女禁。黛螺成了广盛楼的第一批女客,也是最忠实的一批,一有时间,就瞒着樱草,去看天青的戏。戏台上的天青,更是如天神一般让人倾倒,无数看客是专门奔他而来,每次亮相都是不尽的爆彩。可惜广盛楼是男女分座,女客席位在楼上,离戏台远了点,不过这也难不倒黛螺,她每次都坐到第一排,穿得漂亮醒目,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白衣黑裤的老妈子伺候,别说台上的靳天青了,整个戏园子里,哪个角落的看客,不得对她多瞄几眼? 但是,靳天青啊靳天青,他像个和尚似的,对台下狂热的女客,根本目不斜视,黛螺花了这么大的心思,还有意拖得迟迟地退场,在广盛楼院子门口等着见他一面,他也只是客套几句感谢来捧场云云,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他看黛螺的眼神,跟看樱草的眼神完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完全都不一样。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他对黛螺这片痴心,有一点点的动容?…… 这天完戏后,黛螺照旧在院子门口逛来逛去,等着靳天青。谁知天青一直没出来,倒有一个男人,踱到她面前,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程小姐。” 黛螺警惕地瞪着他。那是个修饰整齐的年轻人,个子很高,穿一身黑色西式衣裤,头发抹得油亮,肤色白净,双眼炯炯有神,面貌倒是相当端正,只是两条眉毛离得太近了,神情中带点阴气,笑得让人不太舒服。 “蜜斯程,自我介绍一下,敝姓焦,名德利。上次看戏时候就见着您了,印象很深啊。” “唔……我不认识您。” “没关系,我们一起去吃个宵夜,你就认识我了,怎样,蜜斯程……黛螺?” 黛螺一惊:“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焦德利自得地笑了。黛螺反复探询之后,方才悠然开口: “敝人在公安局供职,查访您的来历,轻而易举。这也正说明在下想结识蜜斯程的诚意啊。” 京师警察厅,随着北京变北平,也刚刚改成公安局了,但是无论警察厅还是公安局,都是普通百姓惹不得的地方。黛螺咬了咬嘴唇,勉强笑道: “多谢焦先生抬举。时候不早,我得回家了,再会。” 她不等焦德利回话,转过身,飞快地朝着街外跑过去。 焦德利神色不动,依然站在原地,从衣袋中摸出一只银色的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燃着了火,吸了一口。对着黛螺远去的背影,吐了一口烟圈,轻轻笑道: “有点意思!” ☆、第七章 八大锤 初冬的一个星期天,北平南城,玄青行色匆匆地穿过马路。一身整齐的灰色棉袍,毛窝子棉鞋,认真地扣好每一个纽子。他从不像社里有些弟兄那样随意地裹着裤褂,拿条搭包一扎,趿拉一双鞋帮儿都被踩塌的烂鞋,活像一个打零工的,他瞧不起。他甚至都不像他们那样喜欢戴毡帽或毛线帽,因为会压坏发型,他的头发,永远梳得光洁发亮,发缝笔直如尺子量过一样。 他要去金鱼池,竹青的家。沿前门大街往南,到东珠市口往东,再往南转得几转,就是金鱼池了,挺好听的名字,实际上却是个臭水沟和一汪连着一汪的臭水塘子,垃圾遍地,污水横流,几条街外都能闻着那股刺鼻的恶臭。这里头不通电车,拉洋车的都不愿来,玄青只能用力捂着鼻子,皱着眉,在肮脏的土路上快步疾走。 竹青师弟的寡母又病了。师父得知,筹了些钱,要玄青这位大师哥送来给董mama。其实玄青宁愿白唱一场戏,也不愿到这种地方走一遭。这种破烂的景象,刺鼻的臭气,总是让他想起,他特别不愿想起的出身地。 玄青的老家,顺义县潮白河边那座老宅,屋后就临着个死水塘。终年淤着厚厚的烂泥黑水,那个臭味,整个村里都能闻见。玄青的童年,就沉浸在豆腥和水臭交织的怪味中。或许因为这个缘故,从小在豆腐坊长大的玄青却特别不爱吃豆腐,到北平后师兄弟们都视老豆腐、豆腐花什么的为无尚美食,只有他毫不动心。每次一闻到那个味道,仿佛就又回到那个阴暗破旧的家里,就像现在,望着蒸蔚着一层臭雾的金鱼池水塘,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前半生所有那些恶心的豆腥气,腐臭气,被人侮辱欺凌轻视蔑视的闲气。 竹青家到了,一间破烂不堪的木板房。玄青敲了敲门,有人在里面应声: “谁呀?进来。” 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里头光线昏暗,玄青一时也看不清什么,只管忙忙地说: “伯母好,身体好些了么?我师父……” “玄青哥!” 玄青一愣,眯起眼睛仔细一瞧,竟是师妹樱草。 她跪在炕上,正与竹青的母亲董mama,一起摆弄着一些破布,堆得一叠一叠地满炕都是。精致的小面孔,泛着光泽的青素缎子棉袍,跟这个破烂屋子是那样地不协调。 “樱草,你怎么来了?” 樱草爽快地笑笑: “串个门儿!” 樱草也是听竹青说起mama病了,悄悄地跑来送些钱物。董mama一向多病,不能出门做工,只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