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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袍子的男人在墓前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屈起一条腿,顾自就着酒坛也喝了一口,与平日里的沉闷肃穆相比多了几分放浪形骸。 虽是人到中年,男人的眉目面容依旧清俊,一向幽深的毫无波澜的眼睛却呈现满目沧桑,像是垂垂暮矣的老人。 “子然啊。”他轻轻出声,带着无比叹息的声音。 子然是秦烨霖的字。 一声过后,却又愁眉略展,嘴角轻笑,“子然,今年的蜜烈酒味道可还如往年一样?我喝着倒觉酒家的手艺愈发好,酒是更加醇烈香浓了。” “来,再敬你一杯!” 沉墨白说到这,又拿着酒坛子往地上一洒倒。 洒倒上一些,再拎起,自己跟着也饮。 饮下,又絮絮叨叨说起来。 “年少时,你总说我,脾气怎这样的温和,日后怕会教人欺负去,若是被人欺负去,就教我来找你,会帮我找回场子。” “其实有些话不对,我的脾气,其实坏的很,睚眦必报,所有与我有仇怨的,我全部记着,你看后来,那些人哪一个有什么好下场,就连你,也是。” “如今这官场上,也没有谁敢与我作对,哦,除了我那小崽子。” 男人此刻注视墓碑,再次洒酒喝酒,有酒水自喉间滚落,在他面庞已经染上一层薄红。 “你我那两个孩儿,如今十七岁,都出落的极好,一个俊俏,一个娇俏,当年我求而不得的,这两个孩子身上或可实现,绮彤的孩儿和我的孩儿,我盼着他们能结成连理。” “你可放心,两个孩子,前些年早与你说过,我会好好对他们。” 话到这里,人又再次洒、倒、饮酒,面上那一层薄红便成粉红,酒坛子放下后,凝视墓碑,那上头秦烨霖三个字,看了半晌。 他其实并不经酒。 到此时,已染醉意。 再开口的时候,眼睛有些干涩,声音带上沙哑,“子然啊,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你和她都不会的,永远不会。” “一念而从善,一念而从恶,一念而成佛,一念而成魔,我那一念,终究是从了恶,成了魔。” 又是一口酒下去,酒坛子已大半成空。 沉墨白坐在那里,显出一股颓丧来,趁着乱葬岗死寂阴森的气氛,他整个人似乎都呈现死一样的灰白,不见半点平日的气度和风范。 他继续说着话,重复方才的行为,断断续续,言语好久。 到最后,酒坛子空,蜜烈酒喝完。 沉墨白又沉默坐了许久,许久,终于再忍不住,双手覆面,强忍着声音,低头伏在地上,呜呜哭泣,身体忍不住颤抖。 六年,这六年的时间,午夜梦回,他时常想起年少的时光,那些日子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清白自在的。 而就在这最清白自在的时候,少年爱上一个动人的姑娘。 沉墨白爱崔绮彤,从年少时一直爱到现在,可他的爱自私的很,求而不得,嫉妒成狂,疯癫成魔,到后来,得不到便毁之。 毁的够彻底。 武安侯上下三百一十七口人命,由他一手葬送,昔日好友,深爱之人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 眼睁睁看着他们掉头丧命。 已经酡红的脸颊被泪水浸染,秋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沉墨白哭着哭着,酒意后劲上头,醉倒过去。 醒转时,天色昏黑,男人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他从地上站起,拍打袍子,整理好衣襟、形容,恢复往日模样。 拾起地上的空酒坛子,篮子,也没有回头再看墓碑,转身走人,利落离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除却地底下的死人白骨,乱葬岗又恢复空寂无人的常态。 弯弯的月儿已经挂在天空,惨白的月光穿透云层而下,衬托此地愈加可怖。 在这一片可怕的寂静中,脚踩碎干枯落叶的声音,破空传来,一声一声,那步伐越来越近,人影显现—— 一身银灰色锦袍,头戴玉冠,黑长的发丝及腰,年轻的面庞儒雅又俊秀。 眉眼间与沉墨白竟有些相似。 提着个篮子,一盏泛着暖色火光的灯,好巧不巧走到秦烨霖墓前。 好巧不巧,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刻意,是有意为之。 他在墓前停下,扫墓,打理墓碑周围,再将碑前沉墨白留下的祭品香烛,一一替换。 男子手中一把燃香,郑重叩拜。 父亲,玉成不肖,方来拜见。 一双眼凝望墓碑,似乎诉说着千言万语,却一字也未出口。 有些话,在秦玉成心里。 秦家三百一十七口人命,绝不会白白牺牲,那些害人者,辱骂者,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尤其是那罪魁祸首,他一定会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血债血偿。 想到这时,他的双手用力,紧紧攥着手中一把香,几乎全身都紧绷住,平静的面容下波涛汹涌,墨沉沉的黑瞳幽深不已,仿佛在这双眼瞳的最暗处流动着幽冥火焰,那只燃烧在地狱的冥火。 一把燃香终于被插在墓前地上。 父亲,母亲,埋葬在此处的所有武安侯府的人啊,一切就快…… 夜已然深,秦玉成没有在墓地多做停留。 如来时一般,提着灯在夜色下渐行渐远。 乱葬岗的出口处,有一个人等在那里,手中打着灯笼,见到不远处盈盈一处光亮愈来愈进,便知道是公子回来了。 周宝忙蹬蹬跑过去,带着略略有些胖的身体,到秦玉成跟前时,微微喘着气,“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夜色这么深,公子进去乱葬岗,这地方阴森森的,小人真怕公子出个什么事。” 秦玉成笑看他一眼,眉眼稍稍染上温和,“不怕,这不好好的回来了。”男人此刻已经完全恢复往日模样。 “走吧,回去了。” “哎,是。” 离禾玉和沉君露的婚期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沉君露如常过着混账又恣意的生活,数着日子就等嫁给禾玉。 她成日里混天混地,平阳侯府也没有人敢去管。 是要成婚的大姑娘了,可沉君露并没有半分收敛,却反而是愈发变本加厉。 依她的言辞,成亲之后,有夫君,会怀孕,会有孩子,再怎么没人限制她,也不比未出阁的时候。 离婚期不到一年,可不就要趁着这段日子,好生快活。 于是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沉君露闷声不响干了好些大事。 她在街头打过架,逛过青楼,闯入过未婚男子的“闺房”,时常一喝酒就喝到不省人事…… 就没有什么她不敢做的。 这倒有个巧合,沉君露虽不喜欢秦烨霖,可对于这人生前喜欢的蜜烈酒,她却也喜欢的紧。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