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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结豪族乡宦,新知府初来乍到,便命人将历年积攒的卷宗重开,连升四个月公堂, 将金陵下辖八个县积存数十年大大小小近千起案子全部审清。 期间八县乡民一传十,十传百, 使得许多有冤要诉的人纷纷从乡镇各处赶来陈情上告。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谁也不知道新太爷这把火能烧多久,故而每日里挤在府衙外的乡民为了争先告状拉扯撕打, 还是府衙内贴出告示来, 争吵搏斗之人要被记下姓名籍贯,除非府衙结清前案,否则拒收状纸。 众人不敢再争,又不肯消停,便有那告过状的,外地来的,消息灵的, 在府衙之外, 人群之中说起青天太爷的好处来。 一时有人说太爷“像个谪仙下世”,一时又有人说太爷“原是文曲星君投生,前身是包公”, 不多时还有人高声嚷道:“这位李太爷我晓得,几年前京里头名的状元,入过翰林院,后头转了刑部,这会子外调出来,是咱们金陵的福气!” 这话说得未免有拍马屁之嫌,但府衙外大多是等着上告的百姓,多夸几句心里才踏实,倒也不嫌马屁臭,那人一呼百应,心里得意,更是说得吐沫横飞。 府衙外热热闹闹,府衙内倒是十分安静,李澈把案卷翻过一遍,说道:“案犯薛蟠原是误杀人命,按律误杀以故杀判处,应判斩首,既然已逃,罪加一等,加为枭示,案卷一式三份,送呈刑部判定,劳陈捕头点几个捕快上京,将薛蟠捉拿到案,如有抵抗,按律法办。” 李澈写下一纸公文,盖上金陵知府的官印,交给堂前站着的捕头陈方。 陈方连忙接过公文,细细收好。 这本也不是什么难判定的案子,大明律十分详实,几乎所有的刑罚都有案例可循,倒比那些内容模糊,具体全靠官员酌情判定的律法简单得多。 底下的原告泣不成声,连连叩拜,口称青天。 原告是死者的家仆,死者冯渊是个乡绅公子,因看中了一个被拐子拐卖的少女和薛蟠结怨,薛蟠命家仆围殴冯渊致死,薛家势大,前任知府不敢判定,只拿了薛蟠的家仆问罪,模棱两可地结了案,落到李澈手里,就没那么轻易了。 李澈翻了翻案卷,发觉前任不仅判案模糊,连带着拐子都还没判,至今养在牢里吃饭,便伸手一勾,判了拐子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 拐子被拿上堂来,杖责了不到六十下,就被打成了一团烂rou。 李澈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道:“给他一卷草席。” 陈捕头连忙命两个捕快卷了草席来,把人抬了出去,后堂又送了一趟水,把公堂的地面洒扫了一遍。 不多时血气散去,公堂再开。 没人知会李澈那案犯薛蟠是个什么身份,这四个月以来,金陵八县无数冤假错案牵扯本地豪族二三百人,其中“金陵四大家族”贾王史薛人数占七成左右,薛蟠虽然身份更贵,但谁都知道这位新太爷脾气大,劝不住的。 李澈的脾气确实越来越大了。 他上辈子难得寿终正寝,本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谁知一睁眼又是一辈子,从老人变成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本是好事,可他没有等来李凝。 他一时疑心李凝没有来,一时又怕她早已走了。 来到这里十三年过半,李澈心中的希望越来越小,脾气也一天大过一天,以往他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如今却是一条混江龙,横竖不想活,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从清贵翰林到被下放地方,就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此间天子姓朱,早年冷宫别住,受一位万姓宫人照料,一主一仆相依为命,后来天子登基,一心要立大他十七岁的万氏为后,后来宫里朝里都不许,只好封为贵妃,万贵妃出身贫寒,一朝飞上枝头,使得万氏族人气焰滔天。 李澈做翰林时参了一个万姓官员,没几天翰林做不成调到刑部,去了刑部又参了一个姓万的上级,这一次他不像上次一样毫无准备,参倒了上级,并且补了一刀,这名姓万的官员在流放途中气病而亡,不多时李澈就被外调金陵任官。 金陵原是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国都,后来朱元璋传位皇太孙朱允炆,朱允炆起意削藩,时任藩王的燕王朱棣悍然起兵,打出“靖难”的名号,没多久靖难成功做了皇帝,燕王在北地久了,看不上温软的南方,便在燕京定都,也就是如今的京师。 金陵子弟多是当年功臣之后,没了实权,名声还在,所以金陵官难做。 李澈不怕这个,他办案办得飞快,也不管捕快捉不捉得到人,一宣不过堂再问三遍,三遍过后就判逃案,整理好了一批卷宗,直接发往刑部。 李澈知道,刑部的案卷基本上落不到天子本人的手里就会被在内阁截住,他懒得去问。 百年王朝,中期略有腐败人之常情,但像如今这样外戚把持朝政,厂卫横行无忌的世道,李澈还是头一次见。 但这和他关系不大。 他已经准备把任上的事情结清,辞官算了。 也是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权力对他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毕竟最开始的时候,他想拥有权力,也只是为了保护家人,如今他孤身一人,已经不想折腾。 陈方捕头拿着李澈亲笔写下的公文乘船北上去往京城拿人,陈方是金陵本地人,知道薛家的厉害,但他只是个捕头,上官说什么是什么,就算薛家要追究,也不会追究到他一个小卒子的头上来。 船行几日,前面忽然停了一架大船,边上有二三小船,陈方疑心是撞了暗礁,怕连带着遭殃,连忙让一个素来乖觉的小捕快去打听情况。 小捕快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笑说道:“没什么大事,那家也是上京的,在河岸边捡了个小女娃,八成是什么人丢弃的。” 陈方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年月卖儿卖女都不新鲜,扔个女娃子算什么事。” 不多时大船继续行驶,陈方的船小,反倒走在了前头。 两船别过,落在后头的大船上,李凝微微睁开眼皮,见一个仆人打扮的老妇正给她擦脸,她的手有些粗,落到李凝脸上时却下意识地温柔了不少,复又叹气,说道:“穷人家的姑娘生得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一个小丫鬟正盯着李凝的脸看,闻言小声地说道:“什么福啊祸啊,反正我要是生得这个样子,过几年就死都是值当的。” 那老妇便喝道:“小孩子家家,说什么死死活活的,咱们姑娘要去的那是什么地方?到了那,你只当自己是块木头,不许说话!你不讲规矩,旁人说的不是你小孩子家不讲规矩,是要说我们林家不讲规矩,姑娘要在那儿住着,旁人还会说姑娘也不讲规矩,知不知道?” 小丫鬟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