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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众人远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翻身上马,却没有接下人奉上的天子剑。 天子剑如天子亲临,可杀无赦。 齐苼在他的注视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地走上前,双手接过沉甸甸冰冷的剑,顿了一下,双手平举过头顶,奉上,是臣服的姿态。 赵兆握着剑鞘,居高临下地往下压,警告道:“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齐苼简直要承受不住赵兆的压迫几乎要跪下了,赵兆却拿上剑,带着众人头也不回地融入到漆黑的夜里。 齐苼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却清醒地知道赵兆在提醒他什么。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不再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不要妄想你不该想的,不要奢求你不该求的,你能做的,就是安安稳稳,不惹人注意地活着。 秦尧把他放到赵兆身边,像一种恩赐,也像一种监督。赵兆是最宽容温厚的长者,也是最严厉的执法者。 只要齐苼对赵兆身边的人无害,他就能开怀温柔地不吝对他散发善意,可要是他心有任何不臣之心,刚刚他亲手捧起的天子剑就会出鞘,落在他身上。 这善意曾片刻地落在他身上,如今也毫无犹豫地收回。 得了赵兆吩咐的下人慌忙拉着齐苼,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催促道:“公子,快随奴才进宫吧。” 齐苼看着赵兆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我想等着先生回来。” “大人今夜怕是不会回了,公子,”下人拉不动他,都快哭了,“公子如今到处都不安全,宫中至少有侍卫守着,公子去避避难吧。” 去宫中哪里是避难呢,这分明是为质。 秦尧是个活靶子,人人都在看着他,人人都想杀他。他倒下了,他身边的人就都要死去,所以此时宫里才是最危险的。 秦尧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一旦赵兆在宫外控制不住局面镇不住人心,秦尧首当其冲。可是那些人的行动,需要扯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大鼓,拉出一个气壮山河的大旗,让他们的举动变得合理变得理直气壮。 还活着的,好控制的齐苼,就是他们最好的理由。 匡复大爻解救幼帝,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啊! 所以即便赵兆死在了外面,拦不住别有用心的人们,把齐苼送到秦尧和楚辞身边,那些人行至最后一步,秦尧和楚辞也可以拿着齐苼挡着,至少能为他们换来一线生机。 其实不消赵兆交代,齐苼也心甘情愿。 站在楚辞面前为她遮风挡雨是齐苼自己情愿,站在秦尧面前为他挡刀避剑是因为他是赵兆的师弟,是他极为看重的人。 齐苼不想看到赵兆伤心。 因此他最后看了赵兆消失的背影一眼,低头理了理衣裳,安抚都要哭出来的侍从,“走吧,入宫去。” 他生于宫中长于宫中,却不得自由。如今飞入繁林的困鸟又主动飞回来了,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林一木,却都与他不相干了。 他心中想的惦念的,只有他院子里大缸养着的红鲤鱼,他亲手喂食长大的。 章华对齐苼的价值和作用看的分明,也对赵兆的用意清清楚楚。他也曾对这个丁点高的小孩叩头跪拜过,现在却反过来,齐苼对着章华躬身行礼。 一时之间光阴倒转,物是人非的荒唐。 章华心中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齐苼却是落落大方,既不困于过去,也不羞于现在。 赵兆把他教的很好。 秦尧和楚辞睡着,这一点的小事也不值得叫醒他们,章华自作主张地安排齐苼在偏殿休息,基于对这个孩子说不清的愧疚和怜惜,亲自抱了新被和热茶点心,还寻来消遣的小玩意。 这是仍把他当做只知玩耍的幼童。 齐苼颔首致谢,然后抱着被子睁眼到天亮。 宫里的灯亮了一夜,宫外许多人家的灯,也亮了一夜。 这一夜很漫长,长到齐苼像是已经坐了一辈子,长得楚辞痛到醒过来又痛到睡过去,长到秦尧在心中把楚序微片了一千八百刀,长到赵兆剑尖上沾着的血滴了一路。 长到许多人的一辈子,到此夜戛然而止。 ☆、第 49 章 楚辞睡的并不安稳。 四肢百骸里无所不在的痛意, 像是细小的针刺入皮肤扎入骨髓, 五脏六腑却像是被一柄大锤子高高砸下, 把所有的肺腑都砸得稀巴烂, 然后再一点点拼凑起来。 她很冷, 身上所有的温暖好像都跟着沉睡不醒了,她觉得自己眉毛上逐渐泛上了霜意, 她在逐渐变得冰冷,一点一点地安静死去。 楚辞早已习惯了。 从还很小的时候, 就有蒙着脸的只露出眼睛的大夫, 一言不发强硬地给她灌下各种汤药, 然后冷眼看着她痛苦在地上挣扎求救。 那时候的记忆太漫长了,长的好像一辈子都是在别人漠视下狼狈翻滚度过的。 只有楚朝, 她的哥哥,会小心把抱着她放在膝盖上, 痛苦又怜惜地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和尘土。 那是父亲唯一默许的, 他们两个可以亲近的时刻。 楚辞不想看到楚朝难过,更加不想看到他的难过是自己带来的,所以勉强冲他一笑,假装自己一点都不痛。 哪怕她痛得都快要死了, 觉得自己已经碎成尘土了, 也还是红着眼睛流泪,笑着说:“哥哥不要哭,我一点都不疼,真的!” 因为她知道, 一惯无用只会撒娇的人,是会被抛下的。 她不想再被孤身一人留下了,一次又一次地。 哪怕这样痛,这样苦,只要有人能够陪着她,她就可以撑着活下去。 可是最后他们还是走了,所有人都走了,老师被她连累辞官流放离开了京中,月下翻墙来见她给她带糖的小哥哥死在她面前,连楚朝也死了,死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都不在了。 楚辞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丁点大的小女孩,坐在书房里,大爻德高望重的新先生正刻薄地奚落她。 楚辞睁着眼睛看着他不停张合的薄薄嘴唇,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一句话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记得老师要走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能够称得上先生的人很多,能够当老师的人却很少。 赵大人从来没有说过愿意收她为弟子,她却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擅自在内心称他为老师。 可是现在,她的老师就要走了,却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一句。 她还记得在老师的引导下,第一次抬头看到天时那种震撼到失声的悸动。她生于小院长于小院,这院子就像一个牢笼,困着她囚着她,让她带上枷锁,将她驯养。 所有人都对此乐见其成,眼见着她长成一个听话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