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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传道:“启禀皇上,新宫监求见。”宣宗道:“让他进来!”润之是头一回来乾清宫,战战兢兢地等在殿外,听到里面传来的清朗声音,心中一动,只是太过细微,很快便冲淡了。一个内监过来道:“皇上宣你进殿,随咱家来。”润之咬咬下唇,跟在后头,迈进了乾清宫的门槛。低头进了大殿,跪在皇帝面前,叩头道:“参见皇上。”朱晋佑由他进来时便已认出来,唇边笑意加深,道:“起嗑罢。”“谢皇上。”润之起身,依旧低头。“你的音色不错,叫什么名字?”宣宗道,左手拇指与食指相撮,那点朱红却越发红艳。“启禀皇上,奴才弥润之。”宣宗看着那点朱红,口中喃喃道:“弥润之弥润之......”突然道:“朕赐予你另一个名字吧,就叫———”朱红被撮得更红,“就叫喜官!”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毕竟能有此殊荣的,除去元髑等一众心腹,便只有这刚入宫的小子了,怎能不令人嫉妒?润之听了,猛然抬头,待望清了宣宗的面貌后,张着嘴愣在当场。总管太监忙道:“好大的胆,还不快谢主隆恩!”润之半晌才回过神来,跪下来,口称:“润......喜官谢皇上赐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到此刻,弥润之才真真正正地由世间消失了。朱晋佑微眯凤目,看着跪在面前的喜官,那点朱红,撮成粉状,散落在地,而面上死气,渐愈浓郁。人面桃花“皇上既然对你的音色赞赏有加,就是要你成为宫中的伶童,身段以后再练,先要学会唱腔......”喜官望着站在面前的公公,一口气说了半天话,竟然脸不红气不喘,连唾沫星子也没溅出一点,足见其功力之深厚,况且他音色清脆悦耳,听入耳中,颇有绕梁三日的气势。“你也好大的胆子,敢目不转睛地盯着皇上,要是......”那朱唇飞快地张合,吐出一串串仿似晶亮发光的语句,如珠翠落玉盘。“......听明白了?”最后,他问道。喜官看着他的嘴,点点头,道:“明白了。”“真明白了?”他斜眼道,那双如狐狸般的三角眼愈加媚丽勾人,看得喜官心里有点发毛。喜官低眉顺眼道:“是,真明白了。”此时,两人站在位于北安门东南的钟鼓司直房内。皇宫中专门负责后勤的机构,名叫“四司”,惜薪司掌所用薪炭之事,钟鼓司掌管出朝钟鼓,及内乐、传奇、过锦、打稻诸杂戏,宝钞司掌造粗细草纸,混堂司掌沐浴之事。而这位名叫文荆的公公,便是钟鼓司的总管太监。入宫之前,文荆是唱戏的,肤色白皙,狐狸媚眼,丹唇不点而红,身形修长,当年还是红遍京师的优伶。后来发生了些事,自宫追随元髑进了宫,然后便平步青云,升到现在这个职位。皇上接见了喜官后,应该印象不错,至少对他露出了微笑,虽然那笑容冷得像冰,而面上的死气,也没能消散。喜官要告退时,朱晋佑对站在一边的文荆道:“你带他下去。”文荆弯腰作揖道:“谨遵皇上意旨。”然后,在喜官还没从那树不吉利的红梅里回过神来时,文荆已拉着他来到钟鼓司,开始他文情并茂的长篇演说。文荆一口气说完,姿势优雅地拿过案子上的炖盅,闻了闻,仰头喝了一口,笑道:“你要代替印公,服侍好皇上的衣食,还要分神唱戏,这可是很辛苦的,你能熬得过吗?”喜官低头,望望自己的手,那上面,沾上了一点朱红粉末,泛着闪亮的光泽,微微刺痛了他的眼。他又想起了那年,那树红梅,后来完全枯死的不吉利的红梅。闭眼,朱晋佑的脸,慢慢与那树红梅重合,眉眼间,盘桓不去的,依然是那浓郁的死气。喜官很清楚心中现在的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当初与霖姜花前月下,看到她柔丽的面庞时,他的心中,也耸动着这种感情。但又有些不同,至于有何不同,他也说不上来。抬头,他坚定道:“我可以。”文荆望了望他的眼,暗中叹了口气,喃喃道:“又一个痴儿,那家伙也不知有什么好,人人都肯为他卖命。”喜官没听清楚,睁眼望着他,文荆突伸手,那微泛温热气息的纤长手指,抚上喜官的面庞,低声道:“真像......”温润的人气,使喜官竟有点不适应。文荆的手划了个完美弧线,在空中捏成兰花指。只听他开腔唱道:“长清短清,那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罄儿在枕上听。柏子坐中焚,梅花帐绝尘。果然是冰清玉润!长长短短,有谁评论,怕谁评论?”歌声悲戚高亢,响彻云霄,传进云端。朱晋佑坐在乾清宫内,听到歌声,毛笔顿了下,一点墨迹,在洁白的纸上,慢慢晕开。那墨色均匀浓亮,却比不上宣宗眉眼间的浓郁死气。龙案上,摊开的那本奏折,由内阁直接呈上来,没有经由司礼监的奏折上,用篆书写着:“妖道言食小儿脑千余,其阳道可复生如故,司礼监掌印元髑窃买童男脑髓食之。并为此采取了极其残忍的手段,谋杀小儿无数。证据确凿,不容其抵赖,此乃祸国殃民之罪行,望陛下论断。”朱晋佑用手指点了下那滴墨迹,尚未干透的黑色,染上了原先透出点朱红的指尖,颜色诡异。眯着凤眼,他背部往龙椅靠去,仰起头,望着殿阁上挂的“正大光明”牌匾。宣宗闭目,冲两边侍侯的内监摆摆手,道:“都跪安罢。”听着众人轻微的远去的脚步声,宣宗没有睁开眼,一直闭目听着文荆在唱:“你是个天生俊英,曾占风流性。看他无情有情,只见他笑脸儿来相问。”“我也心里聪明,把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我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我见了他假惺惺,(嗳)别了他常挂心。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零,照奴孤零————”唱到这里,停止了。宣宗唇边漾起一抹冷冷的笑,抬手盖上脸庞,自语道:“清鞅啊,这下子,我想保住你也无能为力了......”不是“寡人”,不是“朕”,而是实实在在的“我”,以及那个深埋多年的名字“元清鞅”。他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连眼角边亦泛起层层的泪光,润湿了手心,冰凉如同记忆中,第一次见面时那早春二月的细雨。年少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