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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金殿传胪的时候特意溜过去看热闹的我,就偏偏一眼相中了他。 当他成为我的驸马时,还有人指摘他的文章徒有其表,不过是父皇为了我这唯一女儿的夫婿能够有个好名头而已。可他从来都不争不辩,纵使同年惋惜他因为尚公主而丢了大好前途,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婚后的日子都是他让着我,每一次遇到我发脾气,在他三两句话之下,我都仿佛是打在棉花团上的拳头一般使不上气力。日子一天天平平淡淡地过去,没有父皇母后的知心默契,没有大哥大嫂不时发生的激烈碰撞,更没有别人家那般情深意切,抑或是鸡飞狗跳。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当初我倘若选择了别人,是否还会是这种平淡无波的日子? 可惜没有如果。当年那一科的状元四十而魁首,年过五十便早早撒手西归;当年那位风度翩翩的少年探花郎,蹉跎仕途几十年,临到老终于升任四品大理寺少卿的时候,早已经是鬓发苍苍满脸皱纹,仿佛比我家的老好人还要憔悴。那一科的其他同年们,有的官居一品万人敬仰,有的贪墨无数百姓唾弃,也有的平平淡淡再无声息。我不知道他是否后悔过被点了驸马,可当他在一场看似平平常常的风寒中一病不起,最终就要离开人世的时候,我只看到他的眼睛比平常的时候更加明亮。 “明月,我小时候就喜欢金石,可家里人都指斥这是玩物丧志,逼着我读书科举,我喜欢写文章,但我不想做官,更没有自信能做一个好官。幸好,仁宗皇帝点了我为驸马。这辈子我最得意的是,就是收藏了那许多珍贵的钟鼎碑碣,写了不逊于前人的金石铭录,娶了你这心地好的公主……” 后面的话,我几乎都没听进去。尽管他把我和那些死物相提并论,但我却不觉得恼,甚至抓着他的手和小孩子似的嚷嚷,眼看着他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和父皇母后大哥一样离我而去。他到死都没有对我说过一个卿卿我我的字眼,可他带给我的,是几十年平安喜乐的日子。 孀居的我变得沉默寡言,尽管新君对我这个唯一的姑姑礼遇备至,但我却再也没进过皇宫。两个有了出息的浑小子如今都很孝顺,一度想要带着我出京游山玩水,抑或是想带我去别业散散心,我却都没有答应。甚至最疼的小女儿要接我去她那儿小住,我也同样没有松口。没有男主人的公主府正房空空荡荡,可恍惚之间,我却总觉得逝去的亲人们都还在身边,午夜梦回的时候会和我说话,陪我解闷。 八十大寿的时候,公主府中热闹非凡。那些我已经分不清记不得的晚辈们给我磕头,说着些千篇一律的贺词,满脸堆笑地恭喜着我这个大齐朝寿数最长的公主。那一天,戏班子喧闹的声音环绕着整个公主府,走到哪儿都能够听见。而亲自莅临的当今天子,更是让满堂宾客惊叹艳羡。喝过那杯侄儿双手呈上的寿酒,我没有看那些珍贵的寿礼,只对他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我想再去登一次琼华岛上的万岁山。 腿脚已经不利索的我是坐着肩舆登上了那座万岁山的。相比印象中的那座小小山头,如今的万岁山周围遍植树木,四处香花鸟语,赏心悦目。可是,我的眼睛里却只有那脚下那巍峨的皇宫。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依偎着父皇母后的地方,也是我最终和命中注定的老好人相遇的地方。靠在肩舆靠背上的我看着这久违的熟悉建筑,仿佛放下了心中最后的惦记。 今生如此,了无遗憾。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做父皇母后的女儿,还想当他的妻子。不是只有波澜壮阔,方才是人生。 番外五 荣华谢后 南京城中,最贵莫过于卫国太夫人,这是整个南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信之不疑的事。谁都知道,即便是作为卫国公夫人的嘉兴长公主,对于婆母不但孝顺备至,而且陪侍婆母出门会客时,从来不拿公主的架子,一贯走在卫国太夫人身后,也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底下有个尊贵儿媳的婆婆。这些也就罢了,卫国太夫人的那些庶子们,一个个都有各自的出息,分家之后非但不曾乌眼鸡似的乱争一气,每逢卫国太夫人做寿,都会尽心竭力置办寿礼,每一年那热闹喜庆的场面让无数闹家务的勋贵府邸眼红到死。 这么多年过去,王夫人早就不在乎旁人那些或敬服或艳羡或嫉妒或不屑的目光了。坐在玻璃大妆台前看着里头那满头银丝的自己,她摆手制止了要往上头插那支红宝石凤钗的丫头,淡淡地说道:“换那支青金石的。” 今天是母亲七十大寿,身为母亲唯一的女儿,如今已经是保国公夫人的顾钰把家务事都交给了长媳,早一天就回了府中帮忙cao持。此时此刻听到母亲这话,她忍不住开口说道:“娘,这喜庆的日子,那一套红宝石的头面总喜庆一些。” “年纪大的人,这些年轻时喜欢的颜色再也压不住了。”王夫人侧头瞧了一眼同样不再年轻的女儿,眉头一挑笑了笑,“你从前还不是爱大红的?可现在宝蓝的天青的秋香色的,什么素淡穿什么,这会儿倒劝说起我来了。” 被母亲这一说,顾钰顿时无话。眼看着母亲梳好了那整整齐齐的圆髻,插上那几支朴素却不失别致的发簪发钗,继而带上了褐色嵌着绿玉的暖额,等到丫头仆妇们都垂手退了下去,她方才探头看着玻璃镜中的人影,含笑说道:“娘,要是今天那些太夫人夫人奶奶们看到您这精精神神的样子,必然都要围着您问养生秘诀。” “哪有什么秘诀,把心磨练得坚硬一些,也就是了。”王夫人说着便侧头看了女儿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不是也历练出来了?” 见顾钰不再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异色,随即又平静了下来,王夫人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绪变化,站起身后便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世上的姑娘们,都羡慕当今皇后的福气。丈夫一心一意,儿女孝顺知心,上头公公婆婆如今也都不在了。即便不是皇家,换做寻常人家,也是求都求不来的。可这种情形终究凤毛麟角。男人大多数都是一路货色,即便那些只守着妻子一个的男人,倘若真的诱惑足够大,未必就能把持得住。柳下惠那等坐怀不乱的人物,也就是传说典籍里头的事情。女人没嫁人之前可以憧憬,可出嫁后,不妨把自己的心守得严实一些,这样有些事情也就不会那么在意了。” 尽管如今已经是保国公夫人,贵为超品命妇,又是一家主母,家里那些姨娘妾室庶子全都是服服帖帖,但顾钰听着母亲这平平淡淡的言语,最后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娘,您嫁给爹这么多年,就真的不曾在意过?” 面对女儿的这个问题,王夫人没有直接回答,沉默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