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蝴蝶 (中)
黑蝴蝶 (中)
贺常君闻声去开门。 不曾想门刚开,谭碧冷不丁上前半步,右臂突然勾住男人的脖颈,朱唇徐徐呵着热气,饱满的胸线贴去,手搭在后背,五指嫣红,色泽恍如能沿指尖滴落。 使不得!使不得!贺常君吓得像只奓毛的猫,弓起背直往后躲。 哎呦,你这人,真没意思。谭碧放浪地笑了声。贺先生瞧着仪表堂堂,没想到是个连女人胸脯都没摸过的童子鸡。您什么时候有空,来我房里,我免费给您开个荤。 贺常君耳根通红,急忙撤身坐回茶桌旁。 谭碧眼波流转,瞧见了苏青瑶。 她描摹成两根细线的眉一挑,惊喜地拍手,喊道:哎呀你怎么来了!说着,几步走近,油光水滑的天鹅绒露臂旗袍上绣成群的黑蝴蝶,而她也如黑蝴蝶那般,闪着鳞粉扑啦啦飞来。 知道是你来,我就不陪他们喝了。谭碧挽住苏青瑶,肩膀倚着她滑到座上。大腿被摸掉几层皮,也没换来一条小黄鱼。 她满身酒气,看眼神却无丝毫醉意,说话也不见磕绊。 贺常君两眼直盯着谭碧,心有余悸道:谭小姐,你叫我来看病那就是看病,下回再这样,您另请高明,我伺候不来。 谭碧翘着腿,咯咯直笑,重复两遍晓得了,转头又贴着苏青瑶的耳畔说,你看这人,真怪,喂到嘴边的rou不晓得吃。 一通调侃后,她野猫抻懒腰那般站起,指甲弄弄鬓边发,带两人去见手下那个害病的姑娘。 是个脸很嫩的丫头,望去不过十五六,双颊婴儿肥未消。贺常君问她的年龄,谭碧说实岁十七、虚岁十九。贺常君叹气,苏青瑶心里也不好受,谭碧见惯,点起一根细烟,悠然抽着。 贺常君详细问完病症,确定她身上尚未开始长疹,继而严肃地询问自己能否看一眼下体。那姑娘茫然地看了眼谭碧,谭碧嗤笑,弹了下烟灰,叫她赶紧动手卷旗袍。 羞什么?又不是没被男人看过,谭碧懒洋洋道,一晚上侍候十几个男人,也没见你要脸。 苏青瑶侧身,目光避开床榻上的少女,想给她留点体面。 贺常君神色紧绷,一言不发地检查完,掖好被褥,同谭碧道:现在这情况靠自己没法好,肯定要打针液。便宜点用六零六,但有副作用,盘尼西林效果更好,就是不便宜。 多贵?谭碧问。 贺常君答:十几元一支。一天一支,打十天。 靠两百大洋。谭碧冷笑,眼神刮过去,嘴快如飞刀。兰若,你现在一晚上能挣十块不?不吃不喝治这病也要半月多工钱。说了不许出去接私活,你不听,还读过小学呢。幸好我发现的早,没派你出去当班,不然这寓所上下几十号人全给你陪葬。 床榻上的少女吓得直哆嗦,惶惶望向谭碧。 谭碧吸几口烟,斥一声:滚下来,跪好! 那丫头不敢违抗,连滚带爬下了床,双膝着地跪在谭碧跟前。谭碧垂眸瞥她一眼,抬脚踩在她的大腿,高跟鞋尖细的跟钻着皮rou碾。 少女痛得发抖,落下几滴泪,怯懦道:谭姐,疼 疼?有胆出去接私活被掰开双腿哼哧哼哧cao烂逼的时候不晓得疼,没脑子染上脏病的时候不晓得疼,现在跟我喊疼!呸!赔钱货!烂婊子。谭碧扬手,来回狠狠甩她几巴掌,啪啪响。老爷们打得起盘尼西林,你打得起?呵,整个上海除了我,还有谁愿意花大价钱给你们这帮下贱货打西药?要我看,你们这些货要没我捧,左不过是咸rou庄里的末等妓,下海半年染一身烂病。 贺常君看不过,起身欲拦。 苏青瑶急忙上前拽住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跟自己出去。 谭小姐是在教她活下去的办法,苏青瑶双手环臂,缓缓道。现在不看清楚,未来只会更苦。 贺常君朝房内看一眼,沉默。 苏青瑶不知他是无话可说,还是在思索如何答话。 沪滨风月,天下艳称,青楼妙妓,韶颜稚齿无言良久,贺常君轻笑,眼皮耷拉着,镜片后的目光透出一股寒气。说这话的真是畜生。 此番换作苏青瑶失语。 她想,没办法,人总要吃饭。 谭碧若能几巴掌将那姑娘打清醒,治好病后,老实出去勾男人,趁有姿色多攒点钱。万一还是不肯醒,鬼混、染病、拿皮rou钱养小白脸,哪一件都能要命。 二人沉默着,直至谭碧扭着身子出来,意慵心懒,分不清她是清醒,还是早已醉酒,又或者是清醒地沉沦。 黑蝴蝶爬满她的身躯,随着摇曳的旗袍摆,成片地飞。 传闻蝴蝶会吸血汗,也会吃死人。 谭碧走到贺常君面前,递出一张和丰银行支票,写了三百元,托他想法子偷偷带盘尼西林过来给那姑娘治病,多余的钱算报酬。贺常君没收,说先治病,治好了再报价钱。谭碧一愣,笑吟吟地谢过他,柔若无骨的手要往他胸膛摸。贺常君如临大敌,绷着脸,仓皇逃了。 谭碧哈哈大笑,指着他的背影,冲苏青瑶道:我迟早斩了这只童子鸡! 她几近疯癫地在笑,那模样艳得简直能让天下所有的道理都失去功用。 痴痴笑了一会儿,谭碧缓过神,问苏青瑶寻她做什么。 苏青瑶垂眼,同她道明来意。 谭碧阅尽红尘男女,睡过的男人比苏青瑶走过的路都多,听她言辞微妙地问于锦铭的住址,撇了撇眉,取纸笔将他的地址与号码悉数默写出去。 让苏小姐看笑话了,谭碧说。 苏青瑶开解:哪里算笑话。我在书上读过一个道理,讲,要别人养,就得听人的唠叨,甚至于侮辱。既然断不了养和被养,也只能暂且咬牙走这一条苦路。 谭碧不免艳羡,她要读过书,兴许也能说这样有学问的话。 苏青瑶小坐片刻后,与谭碧道别。 天幕一片铅灰,湿冷的寒风里,凋敝的树枝沙沙响,满眼空洞。 轿车在闷沉的灰暗里驶过,野麻雀飞上电线杆,夜上海亮起霓虹灯,跌倒在严寒里的流民躺进桥洞做起响亮的梦。 她归家,徐志怀还未回来。 小阿七急匆匆跑来,说下午有个男人打电话找夫人,没留姓名,也没具体说为什么事,就问她下周五有没有空一起去跑马厅,末了留下电话,便挂断。 苏青瑶听了,松了口气,庆幸是小阿七接的电话。 她接过小阿七记下的号码,与谭碧给的如出一辙,双唇不禁默念起数字,心慌慌。 她突然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兴许真是于锦铭那个歪理起了作用,他们之间,注定要让上海变得比西湖还小。 小阿七,这事千万不能告诉先生,以后要再打来,也不许告诉他。苏青瑶说。 小阿七脆生生问:为什么呀? 因为我的朋友,他看不上。 关于这两章:鸽的三天是去查资料,为找上海娼妓改造史话的影印版,耗了半天,字面意思的半天,又花八块钱买,等一天网站人工处理,才下完。然而实际写,涉及的就十几个字不过是很值得看的资料 关于锦铭:窃的不是欲,是情,得先给阿瑶和锦铭划一道警戒线,再让他俩轮流在越界的边缘试探,最后清醒地明知此事不伦,对谁也没好处,却偏要去犯险。知道大家想看锦铭的床,但要安排他俩下面几章喝醉,稀里糊涂滚床单,就没那种明知故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