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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水莲(三)

    

佛堂水莲(三)



    十八年?我被吓到了,从我出生开始?

    他点点头,帽檐下的眼睛又盯向了我,我发现他看我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个眼神,尽管这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可眼底毫无波澜,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就像在看一个特别新奇,但又不感兴趣的东西一样。

    可他是我的邻居我说,这些年,一直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在他门前过了很多次,他从来没有

    我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想起这几天我撞见的妖魔鬼怪,麻将馆的邪物、路上的小鬼、观音寺的和尚和这个邻居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那东西的皮肤上有许多rou体形状剧烈缩减留下的纹路。应该是一种叫苁蓉的妖怪,它们法力低微,平时不能维持实体,大多时寄生在宿主体内,等需要的时候,它能吸取血液和肌rou迅速占据宿主的身体,变作rou苁蓉,就是袭击你的东西。

    我很吃惊,那个叫苁蓉的东西,十八年来一直躲在邻居的身体内,伺机侵犯我?

    我说完,觉得很可怕,我刚出生,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就已经有怪物潜藏在我身边盯上了我的身体吗?

    男人点了点头,肯定了这个可怕的猜想:苁蓉就是这种妖怪,盯上的东西,别说十八年,就是几百年,几千年也不会放过。它的寿命很长,只要有合适的宿主,就能一直活着。

    我问他是否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它为何要强jian我?就因为我出生时四柱纯阴?

    男人道:它不是要强jian你,你看到他拿的卵了吗?那颗卵如果进了你的身体,你的腹中便会生出一个妖怪。有许多妖怪都是用人的女体作为苗床的。

    我感到浑身恶寒,忍不住骂道,这些害人的畜生,真是恶心!

    男人听了这话,像古井一样的眼睛终于有了点波澜,就像我第一次在月光下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明明洒着温柔明亮的月光,却像极了在流泪。

    他现在就是这样的目光,昏暗的胡同里,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我感觉他有千言万语,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沉默了好久,转身就走了。

    我急忙追上他,问,那这个邻居还有救吗?

    他道:苁蓉一旦成为rou苁蓉,很快就会死去了。

    我问,它蛰伏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要在我身体里植入一颗卵然后死去?

    他点了点头:对,你要小心。它很有可能是从山墟里出来的,找你寻仇的怪物。

    他说完这话,忽然有些担忧,停了下来,又飞快往回赶,我不明所以,又跟着他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男人还躺在那里,微弱地喘着气,那颗卵掉在地上,却像随时能活过来似的,试图往他身上滚。

    果然如此,杀了它。他忽然道。

    我问,什么?

    杀了它。他看向我。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是他的眼神太过悲伤,明明是个冷淡又阴郁的男人,但这一刻,如果我不杀死这只卵,他好像立刻就要流下眼泪。

    我走过去,一脚踩爆了那颗卵。一瞬间好似地动山摇,顿时有无数婴儿的哭声嘶鸣,卵在我的脚下化作一大滩血水。

    很好。他点点头:你勇敢了很多。

    这话说得我们像一对旧相识。我抬起脚,脚下除了血水什么也没有,我很好奇,问他,它为什么不会掉落东西呢?

    掉落东西?

    是的,我点点头,猎杀妖怪不是一般都会掉落什么东西吗?比如杀死青蚨会掉出硬币,杀死这只卵应该也该掉出什么东西吧?

    谁告诉你的?

    我道,这不是大自然的规律吗?

    男人笑了:不错,神妖泯灭时确实会溢出生前的某种执念。不过这只卵算不得生命,一定要说的话,降生就是它的执念。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我想起了他刚刚的话,问他,山墟的妖怪是什么?为何要找我寻仇?我前世犯下了什么罪过吗?

    不用担心。男人似乎错解为我在害怕,他道:山墟里的妖怪早被杀得一干二净,能在那场屠杀下幸存的妖怪是很少的,苁蓉的情况比较特殊,是个例外。

    根本就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说完转身就走,我看了看面前将死未死的大叔,急忙跟上了他。

    我对他说,我虽不知道你是什么神仙,但您救人救到底,那个人被苁蓉附身,也是受害者,并无害人之心,如果他还有救,请你也救救他。

    他听了这话,估计是觉得好笑,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你都自身难保,还想救别人?

    我不说话,他继续开口:rou苁蓉是一种别类的妖怪,既不是苁蓉,也不是人,既有苁蓉的意志,也又有人的意志,你凭什么判定他没有害人之心呢?

    说着,他停下了脚步:到了。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脸迷茫。他跟我招手:过来。

    我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看我的态度有点不爽,不由分说抓过我,把我圈在他胳膊底下,抬脚跨进了小巷的墙壁里。

    我还没叫出声,意料里的额头撞墙也没发生,眼前的光一下子亮得刺眼,我反应了好大会儿,才发现自己就站在自家门前,被那只妖怪踢坏的锁还颤巍巍地挂在门上。

    我大声喊我回来了,推开门进去,被院子里的阵势吓了一跳,院里布了巨大的法阵,摆着原本放在中堂的香案和神龛里的牌位,太奶奶正在黄纸上写什么,奶奶就远远地站在阵外看着。

    她们俩一看见我,都跟见了鬼似的,和十年前在从葬礼回来看见我的表情一模一样,太奶奶丢下了黄纸,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过来,我也赶紧跑过去,抱着她就哭,奶奶也抱着我俩哭,我问,你们在干嘛?

    请牌位上的仙。太奶奶擦擦眼泪,注意到了门外站着的黑色马褂男子,皱了皱眉头,问我,是他救了你吗?

    我说是的,他就是您请来救我的神仙吗?

    太奶奶摇头,我还没把他请出来呢。

    我心说您这办事效率不行啊,等太奶奶您把救兵搬来了,我已经被植入卵或者已经死了。

    她擦了擦我的脑袋,我才意识到右脸流血了,因男人把我的皮外伤治好了,我都没发现脑袋居然都被那妖怪扇得流血了。

    这么一想,我忽然觉得刚才没救他是对的,这厮对女人能下得了这种狠手,心肠何等歹毒!只是苦了邻居这一家子,好好的丈夫突然平白无故地死了,这个家算是塌了一半。

    我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外的男人,他还一直盯着我。现在是八月,我穿着短袖短裤都觉得热,他一身长袍马褂,还是黑色的,站在大太阳底下,什么事也没有。

    不过,那张过分冷淡的脸被太阳晒着,似乎透出了一点儿暖意。

    我想请他进屋喝瓶可乐再走,不料太奶奶比我行动力快,她放开我就朝男人走过去,我急忙跟着她,害怕她走急了摔倒。

    我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太奶奶,太奶奶却忽然给男人跪下了,吓得奶奶也给男人跪下了,她们都跪,我也不好意思不跪,于是也赶紧跪下了。

    祖孙三代齐刷刷下跪,这男人倒是没有丝毫的反应,仿佛见惯了这阵势。

    太奶奶说,我如今修为尽失,不比年轻时候,看不出您的身份,有失礼数,大仙莫怪,但我知道,您绝非普通人。您救了女罗,这份恩情我们会铭记一辈子。此后,我们家世世代代都祭拜您,给您上香火。

    男人默默地听完,也不说话,还是静静地盯着我看。

    我真的是在巷子里因为比较昏暗,再加上他救了我,我对他心存感激,所以他盯着我的时候我也没感觉有什么,现在这大太阳底下,我的长辈在跟他说话,他还一直盯着我看,搞得我毛骨悚然。

    奶奶忽然戳了我的背,冲我比划着口型:他、是、神、仙。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意思,紧张得浑身冰凉,我转头看摆在不远处的香案,神牌直直对着我,我也看清了上面的名字。

    等太奶奶跟奶奶都起身了,我还傻傻地跪着,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竟不自知地开了口:大仙,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太奶奶很吃惊,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径直说了下去:前两天我在麻将馆与人打麻将,被下了咒术,折了八十一年阳寿,如今已活不过十九岁,您救人救到底,请救我一命!

    说完我感觉自己十分不要脸,他救我一次已是仁至义尽,我还让他救我第二次,但是在这种即将被抓去东北喂狐狸的紧急关头,我也豁出去了。

    太奶奶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也是一惊,但碍于男人就在跟前,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骂我,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男人沉默着,我抬头一看,他还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都纳闷了,他就这么喜欢看着我吗?我成天在莲花镇的大太阳底下晒着,出门连个防晒也不擦,现在被晒得跟一猴似的,而且我此刻半边脸估计都是血和泥,有什么可看的?!

    顿了片刻,许是他也知道老盯着我看不太好,淡淡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我太奶奶,说道:好,我可以救,但是有个条件。

    他黑色长袖下的手指慢慢抬起来,指向我:我要带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