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女32
画女32
慕卿仔细固了固绾好的形状,又从自己梳得端庄华贵的发髻上拈下一把孔雀蓝宝石发簪,横斜着嵌进杨初成被绾好的柔软浓密的发丝间。 美妇人对着镜子端详了会,才用一种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的语气感慨道:我的舒儿长大了。 话刚说完,美妇人又长叹一口气,保养得当的眼角处带了几分疲惫。 杨初成没错过这个机会,她也不想再配合慕卿演戏了,又无聊又累: 娘,您累了,先歇着吧,女儿正好想起有些事要做,只能下次来看娘了。 .... 慕卿启启唇,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没来得及 ----来人。 杨初成从容不迫地抢先一步,一回头便看到慕卿脸上满是失落的愁容。 说没有一点愧疚那绝对是假的。 但杨初成还是做出一副坦然的样子,她对凤鸾宫的侍女吩咐好生照看慕卿后,便又让自己的侍女推自己出去,头也没回。 朱门两扇一关,杨初成便看到门口还守着一个中年女妇人,她还有印象,这是她来之前,在里面陪着慕卿说话的嬷嬷。 嬷嬷长得面善,总是笑脸迎人,人虽和蔼,但训练却是有素的。 她伴随杨初成左右,一开始默不作声,直到离寝宫有段距离时,才柔声解释:娘娘是凤鸾宫的稀客,定是不知咱这凤鸾宫的梅园,昨夜里整园的花都开了,可漂亮了!殿下体恤娘娘,平日娘娘鲜少走动,老奴想,来都来了,这花儿若只三两个人欣赏,未免也太可惜。老奴惶恐,想邀娘娘去看看这梅园的花儿。 嬷嬷一边说,一边不忘弯着腰,抬着头,笑容堆在脸上,时不时用斜上的双眼打探杨初成的脸色。 杨初成定定神,考虑了一会,欣然应下:如此甚好。 推着轮椅的侍女莫名的一脸兴奋,不知是真心实意替主子开心,还是想着自己也能赏雪中梅景而开心。 啊!糟了...."嬷嬷突然开口,担忧的目光射在杨初成身上。 嬷嬷可还有事?不妨直说。 杨初成神情淡淡的,如雪似玉的嫩手,发芽的笋尖般摩挲在温热的香炉上取暖。 瞧老奴这脑子,真该打!那梅园美则美夷,却是冻人的。老奴这就遣人去拿绒毯给娘娘盖上。 ----不必了。 柔软清灵的声音像晴天里的雪落在美人撑着的红伞上,却多少带了点斩钉截铁的意味,嬷嬷为之一愣。 杨初成展开笑颜:再遣人多麻烦,让紫鸳去便是。 又侧头,睨了眼身旁杵着的侍女:紫鸳,你快去快回。 紫鸳应了声是,便疾步离开了。 侍女一走,仅剩杨初成和嬷嬷两人。 嬷嬷自觉走到轮椅后,推着杨初成缓缓前行。 嬷嬷是有话对我说? 杨初成开门见山,垂眸笑了笑。 娘娘果然聪慧过人。嬷嬷也笑,表情里却少了些谄媚,多了些赏识。其实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想着娘娘心里定是对今日之事疑虑,有些话,还是应该给娘娘一个交代才是。 中年妇人一身墨绿色长衫,外穿对襟白绒袄,脖子上也围了一圈厚厚绒毛,微胖的手腕戴着同样墨绿色的玉镯。 老奴原不是这宫里的人,想必娘娘也有耳闻,这皇后的宫里呀,以前是没有什么丫鬟奴才的,上上下下的事务都由陈掌事cao办。但这么大个凤鸾宫,若真的没人伺候,又哪里成气候呢,这不,老奴半年前才被陈掌事调来伺候皇后,后来啊,这凤鸾宫里才有了现在这些丫鬟奴才们,虽然个数不比从前,也不比其他宫,但总算是有了些生气,老奴看着,这心里也畅快些。 这么长一段话下来,即便是严冬,中年妇人仍喘了些热气。 趁这间隙,杨初成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紧不慢地问:嬷嬷想和我说的,恐怕不止是这些吧? 嬷嬷又是一怔,不自觉停了下来,朝轮椅上的人俯身行礼:让娘娘见笑了。 不等杨初成回应,便又站起来继续道:"其实,皇后所患的不治之症,也没什么严重的,危言耸听罢了。只是宫里人言可畏,传来传去就变了样子。借那群小蹄子的话,皇后犯病和不犯病,实际上没什么区别。娘娘刚才也看到了,皇后她只不过是想女儿了而已,算算年头,若那个孩子顺利长大,跟娘娘的年龄几乎差不多大了。您看啊,皇后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见到一个姑娘便喊女儿而已...... 这后半句,嬷嬷咽在了心里,未敢说出口。 杨初成心想这嬷嬷说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听得她有些不耐烦:那今日为何偏偏找我? 嬷嬷又停下来,望着空荡荡的天空,长叹一声,口中呼出的水汽化作白雾,眨眼便消散得看不见。 老奴也纳闷,今个皇后想女儿时,老奴就和往常一样安排侍女前来照看皇后,可就是出了岔子。皇后今天偏偏说那个丫头不是她女儿,于是老奴又换一人,她又说不是,老奴就不敢再自作主张了,趁皇后情绪尚稳时,连请陈掌事帮忙,陈掌事二话不说就让人来请您过来。果然啊,老奴都不知该说陈掌事火眼金睛还是慧眼识珠了,总之还真就找对了人。 陈苏燕,皇后,还有自己...... 皇后只把自己认成乜舒? 若单是陈苏燕还不好判断,但若是有皇后,这件事便一下就想通了。 来玄綦国那么久,杨初成还是能分得清乜景乜承和陈苏燕,皇后这四者之间的关系的,至于乜予,自己多半是还没接触过。 距离上次慕卿被生挖活胎还不过半月,杨初成仍能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她还记得乜承对着皇后说把自己看作乜舒这事。 如今慕卿只认她做女儿,多半是因为当初刺激太大,把乜承的话听了进去,再加上慕卿的头部有损,发展成眼下这个情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这事牵扯到自己就真的很是头疼了。 要知道杨初成她最讨厌那些不相干的事牵扯到她这个无辜的局外人。 这么一想,杨初成在这凤鸾宫里一秒都不愿多待。 嬷嬷,天色晚了,殿下今晚指不定要召见,我还得早些回宫准备,这梅花不如改日再赏,还望嬷嬷见谅。 不敢不敢,老奴送娘娘回去。 有劳嬷嬷。杨初成想起紫鸳还没回来,便又添了句:嬷嬷若看到我的侍女,还请嬷嬷告知她一声。 娘娘放心。 明明一切都交代妥当了,但杨初成还是觉得自己想漏了什么事,一件刚刚偶然间在她脑海里闪现的事。 从凤鸾宫庭院到外面的路还有很久,一路上嬷嬷便和杨初成东拉西扯地话家常,大多是和皇后有关的事。 多亏了嬷嬷耳边没啥营养的碎碎念,杨初成猛然想起,那件刚才自己差点忘了的事情。 果然是万分重要的。 说来奇怪,上次亲眼目睹皇后被挖胎的场面后,她总觉得这事虽然丧尽天良,但并未觉得有多么稀奇,好像从前就在哪听说过一样。 就在刚才,她总算是想起来了! 她一共来过凤鸾宫三次,加上这一次就是第四次了,次数不多,但没有哪一次是风平浪静的。 第一次是她初来乍到,就被迫观赏了母子luanlun的秘事,现在想来那时候看到的乜予并非乜予,而是乜承;第二次是她主动去会见皇后,没想到又遇到乜承,搞得她也一身重伤。第三次则是皇后被挖胎。 而杨初成要提及的,偏偏是第二次。 杨初成记忆中第一次听到舒儿,就是在第二次见皇后的时候。杨初成承认,自己当时却是自卫过度,不小心拉了皇后替自己挡乜承那一鞭,导致乜承之后的矛头彻底转向了皇后。(在22章前后讲的是第二次见皇后) 当时,皇后似乎就说了一句话,好像说什么,不要挖她的肚子之类...? 现在想想,乜承当初掏胎儿时那般游刃有余,的确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这样一联系起来,乜承极大可能在从前就对他母亲,也就是皇后,犯下过同样的恶事! 但是,根据宫里人的说法,乜舒是生下来便夭折的,刚刚嬷嬷也说了,若乜舒没遭遇这种苦难,年龄应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那也便是说,当年的乜承也不过6岁而已。 如果她猜的没错,那么,乜承6岁的时候,明明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却亲手犯下了将自己未出世的meimei从娘亲肚子里活活挖出来此等罪孽。 杨初成一直觉得,若一个人是在经历了太多磨难才变成了世人眼中的恶人,那也是有机会被感化的;但若从生下来便恶,那会是个怎样的怪物呢? 一阵风吹过,残枝败叶干涸在雪地上,被带出嘶哑的沙沙声。 杨初成不禁打了个寒颤,手里的暖炉燃得旺盛,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嬷嬷的碎碎念在耳边没有停过,杨初成抬头,望着逐渐入夜的天空。 她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乜承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