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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林家村三大恶霸,那必然是村口大白鹅、路边大黄狗,邻家大公鸡。试问村里哪个小屁孩没被大白鹅追过、大黄狗拦过、大公鸡啄过? 这个时候林俗就要摇摇头,说不对,林鸣雅叉腰问哪儿不对了,他就会一脸神秘但又莫名贱兮兮地说道:应该是四大恶霸。她若有所思皱眉问是什么,他就往后退一步提高了音量笑嘻嘻道:当然是你林鸣雅啊,成天都凶巴巴的冷着个脸。这时候林鸣雅当然就不干了,她明明很温柔的好吗?他怎么能这么污蔑她呢,哼,就算是亲哥哥也不能放过。于是理所当然地林鸣雅撒丫子追上去就一顿猛锤。 女侠饶命饶命啊。林俗年方七岁的小脸爆哭,假得很,聪明伶俐观察力惊人的林鸣雅一眼就看出来了。每次直面哥哥拙劣的演技,林鸣雅小朋友就觉得就算她拿大棚里的青虫当提线木偶随便扭一扭它滑溜溜的青色躯干也能够比她哥演得好。不过这都不重要,林鸣雅女侠一扬眉梢,颇有气势地冷哼道:不给本女侠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天你就别想吃饭。她要把饭全都消灭掉,让他饿肚子,林小人阴险地想着。 女侠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说起来她哥从小就有瞎编乱造的天赋,稍微长大了点就能把早已长成的大人哄得团团转了。不过这都瞒不过从小就与他一起长大的meimei,他什么时候想吃饭想喝水了,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当然对方同样也清楚她。 林鸣雅啥也没说,就静静地看他。哼看你还有什么小把戏尽管使出来吧。真女侠无所畏惧。 女侠你知鹅鸡狗在我们村的影响力吧。 嗯哼。 佩佩、丫丫、芳芳都是我们村有名的孩子王,可一看到它们却还绕道走。而meimei你却也能与其齐名。林俗突然提高声音,大喝,这说明什么? 林鸣雅斜眼看他。 说明呃说明meimei你在我们村子里的地位与实力非同小可啊。林俗自问自答道,我是在夸你呢meimei。说到后面他尾音带颤,竟还真好像是有几分被误解的委屈来着。 恶霸林鸣雅: 既然如此,好东西要大家分享,我就让哥你做恶霸后面的跟班小弟吧。林鸣雅望着她哥一字一句郑重道,以后我有一口汤喝,你就有一个碗洗;我有一本作业要写,你就算了,我是好孩子,作业还是自己做吧。 哼哼反正你要跟在我身后为非作歹为虎作伥,我保证你一定会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人人喊打风风光光的。 这回轮到林俗: 嗯?你一脸不情愿,难道是在骗我。 不是啊妹,林小弟随时待命。 那就好了。林鸣雅闻言大喜,拍手微笑道,林俗你以后就是我小弟了,我有一句江湖口诀传给你,大姐说话,小弟听,大姐吩咐,小弟办事。 所以我决定今天就让你帮我洗衣服。 林俗猝。 自此奠定了雅妹霸权、俗哥从属的兄妹关系。 就算以后mama去天堂了,爸爸活着跟死了没差,这种局面也没改变过。 而这种关系具体体现在在她们家就是meimei林鸣雅只有权利没有义务。 擦玻璃擦地擦家具她哥!做饭做菜做竹筐她哥!洗衣服洗菜洗碗还是她哥!反正只要他哥能做的事她哥做,他哥做不了的事情也是她哥努力学做的事情,反正反正都是他哥的事。 不过这对于她哥也不是义务,而是权利。要不然每次做家务的时候她哥会那么开心乐呵呢,还一边唱着:我爱家务~我爱做家务~哦忘说了,她哥唱歌跑调。当初她哥还不知道自己唱歌会跑调,被善良的meimei指出后,不敢相信了很久。问过很多人后,又自闭了很久,最终才在她努力忍笑的安慰里又给她唱了一小时的跑调歌,堪称精神攻击。这之后林俗就不在外唱歌攻击别人,只是在家的时候,只唱给她听。 林鸣雅:我谢谢你哦个屁。 也就她哥这么欺负她,林鸣雅小恶霸才不会扯开嘴皮子露出白森森掉了一颗门牙还漏风的红艳大嘴,上去就是一顿竹笋炒rou。没办法,谁叫她哥打出生就跟在她身边呢,再凶猛的野兔也不会啃窝边草,恶魔老树身边也有依附它藤蔓。 她们不知道对方的时候就在卵巢孕育而成,恰巧地一起到输卵管,落在mama的zigong、一起选择发育成熟而又优质的jingzi,然后发育、还是胚胎的时候,就紧紧地相拥着,不过一定是林鸣雅压在林俗身上的。 后来出生,哇哇大哭,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第二个会的词就是哥哥和meimei,第一个词当然是mama啦。 再大了点,上山探险,下河捡石,路边拔草,偷瓜摸鱼,都有对方的影子。读幼儿园的时候,因为路途原因,她们被送到大姨家,被训得乖巧懂事,嗯、也许,大概吧,如果大姨不在的话,林鸣雅还是会拉着她哥去做坏事的。比如给那个扯女孩子头发没家教的臭男生进行深刻的思想与武力教育,多管闲事地对在外辱骂老婆的老男人进行天真懵懂的好奇反问。 这哪是坏事这分明就是大大的好事啊。但林鸣雅就是不认。倒不是因为做好事不留名的圣人情怀,只是单纯地因为 我要做这天下最大的坏蛋。所以不许说她在做好事了,她会烦恼的。而且她真的有认真地在做坏事哩。不是说对于一些人来说,好事就是坏事,坏事就是好事嘛。而这坏事一做就做到了五年级。 那时候mama就宣布:我们要搬家了,去镇上去。 于是两个小朋友就吭哧吭哧地跟着爸爸mama跑到镇上去了。 林鸣雅记得那天天还是蒙蒙亮的,被二舅的摩托车驼到一个路口就下车坐到一个小货车后面,和一大堆行李袋、桶、凳子挤到一起。在拂晓日晕一点点地渗出来的时候,她半躺在mama的腿间、手搭在哥哥的肚子上,慢慢地醒来了。然后兴奋地和哥哥说东聊西的。内容大致忘了,就是记得当时心情激动,有月下涨潮时的起伏和涌动。 林鸣雅还说到了镇上一定要去看小姨。之前她们读小学就是寄养到小姨家的。相比起大姨,小姨温柔些,也任性些。林鸣雅跑去找同学玩也不太管她,只要把握好时间、超过时间及时通知她就好了。至于学习,小姨认为小学吃好喝好玩好快快乐乐就好,而大姨天天念叨着她们要学习要努力啊。小孩子总是不喜欢太好管人的大人,比起大姨,她们自然也就更喜欢小姨啦。可是放假就要回林家村,就见不到这么好的朋友了,林鸣雅和林俗都难过了很久呢。 这下好了,到了平山镇就可以随意去找她玩了。开心!! 小姨见到她们也很开心,给她们乐高画本和火车玩具玩。然后她们还玩了家家乐。由林鸣雅担任爸爸的角色,林俗担任mama,而小姨就是那个非常不听话的熊孩子。 期间林俗教熊孩子好几遍非常简单的小学数学题,怎奈熊孩子就是学不会,把一向能言善道的林俗急得小脸都皱巴巴的。 此时林鸣雅就不得不感慨,果然她们家的人就是喜欢逗哥哥玩。不过谁叫哥哥长得如此可爱,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额间还有一点朱砂痣,就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也许是遗传了父亲的小白脸基因,整张脸都白皙细腻透出一股润泽潋滟的水光,两颊还有点婴儿肥,就算生气瘪嘴也显得非常可爱。同样经历风吹日晒黑皮的林鸣雅只有和村子里的人比一比才知道自己不是异类,黑皮很正常,是皮肤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哥哥白皮才是异类。 你这样很容易受伤的。 被太阳晒伤、因为太过可爱了被人偷走。 还有就是别人都想做哥哥你的jiejie。 这可不行,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知道哥哥太过异类,林鸣雅自小就宣誓着自己的主权。她哥只能是她的!谁都不能抢走!!而且小时候的林鸣雅还特幼稚,不过就算长大一点在哥哥面前还是那么幼稚她就不说了。 林鸣雅她嘛就爱欺负哥哥,把哥哥欺负得泪汪汪睫毛湿漉漉的,就特兴奋。她承认了,她就爱看她哥委屈的样子。这很变态。她反省一秒,然后继续欺负。 捉迷藏的时候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偷偷跑回家,夺走哥哥正在吃的棒棒糖塞到自己嘴里,让哥哥给他洗自己的衣服,桩桩件件,林俗都习惯了,同时他也在有意无意地惯着雅雅小朋友。感觉她都给她哥整出受虐倾向了,有时候她温温柔柔跟他说话,他都要让她换个语气(林俗:什么嘛,我这分明是担惊受怕毛骨悚然好嘛!谁知道你下一秒会对人家做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呢呜呜),唉这叫什么,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岂非外人可道也。 当然也有很过分的时候,有一次捉迷藏又是由哥哥找人,林鸣雅自己跑去玩了,结果哥哥回家也找不到人,急得焦头烂额。还发动大人们去找,直到晚上黑黢黢的她才自己回来了。原来是这厮自己沿着河岸走啊走,走到别的村子结果自己就回不来了。最后还是一个大家嘴里有点自我有点疯有点神经质但鸣雅觉得很有个性很温柔的女人带着她回来的。 一见到林鸣雅林俗就紧紧地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实话林鸣雅有点嫌弃,不过自己有错在先也就不推开他了,而且还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搞得走丢的人好像不是她一样。不过林俗小声抽泣完后,又迅速放开她,说她还知道回来啊,知不知道大家都急死了语无伦次的,也没啥重点,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然后连续几天也不怎么搭理她了。无论是讲些冷笑话逗他笑,还是做鬼脸扮丑他都面无表情的,看来是真生气了。林鸣雅无奈,认真地说她错了,还吧唧一口就亲到他的脸颊上,让他不要生气,她是真的知错了,下次绝对不犯了。 然后呢林鸣雅就观察到林俗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睫毛像蓝得接近透明的蝴蝶翅膀一样轻闪了下,这是冰山晶雪融化的预兆。看到成效的林鸣雅又吧唧给了他几口,把他的脸亲得湿漉漉的。流氓meimei亲完后,又站得端端正正注视着他,林俗小朋友白透的脸上泛起层层淡色红晕,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就一跺脚跑远了。啊真像大姨家那只被惹急了会跺脚脚的可爱长耳兔。好像把他抓到怀里使劲地蹂躏他的耳朵,让他露出惊慌失措可怜兮兮无可奈何的表情。 之后兄妹关系又恢复如初了。 果然电视剧没有骗她,亲人真的有效。以后哥哥生她气了哄不好了,她都可以这样做。 而现在哥哥因为教不会一个二十六的熊孩子伤心难过焦急自我怀疑,作为他贴心的好meimei,她义不容辞地选择了安慰他。她拽着他的手,在他侧脸上吧唧就是一口。 老婆辛苦了。林鸣雅时刻谨记着自己爸爸的身份。然后她哥又害羞了,推了她一下,小声说有人看着呢。可林鸣雅见此更起劲了,又不依不饶地吧唧了好几口,把他脸润得都是吐沫星子。真是,林俗懊恼极了,都怪他太要脸了唉,如果有勇气同态复仇的话,他一定会回亲他妹好几个小时的。真是,真是过分。他下次一定要把脸皮练厚点以备不时之需(林鸣雅:喂,平常就被大黄抢一块rou,也要村头村尾追它好几天讨债的人是谁呀,跟一只畜生计较真好意思)。 哟你们兄妹可真有爱。小姨笑眯眯地调侃道。 可以说林鸣雅和林俗在平山镇度过了她们无忧无虑的初中生活。直到初三中考那年,mama去世了。 林鸣雅记得那天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终于将一道圆与角度的计算题写出来,伸伸懒腰抱抱可爱的小同桌,闷声闷气地说要去食堂抢鸡腿吃。同桌也和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发说好啊。窗外一片晴朗,大朵大朵白云飘来飘去,浓稠得像是牛奶凝聚在一大团棉花里。 林鸣雅老师叫你 林鸣雅还在想最近自己明明乖得不行,成绩也显著进步,没道理老师要请她去办公室喝茶啊。在看到班主任斟酌的表情,她才意识到什么。 那天她几乎是用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跑啊跑啊跑,她呼吸不过来,张大嘴巴使劲地呼吸,干涩的嘴唇上沾满头发。 她忘记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只记得那时候mama已经躺在病床上,神情平静,没有呼吸。她捂着嘴巴,眼泪从眼眶里一颗一颗地蹦出。 那天晚上,林俗一直抱着她,她们靠在沙发上,不知道是她的泪水还是他的泪水,让这个夜晚都变得湿哒哒而又黏糊糊的。 她们谁都没说对方还有自己,也未曾提起mama去世的消息,只是两个人就这样抱着,她的手指死死地扣着他的手指,他的手指亦是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指,没有一丝空隙。一如她们十五年以来的距离。 然后明天还是照常,林鸣雅走到二楼261班,林俗走到三楼281班。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认真完成作业,以及,认真生活,认真不想起昨天。她们都很认真,很认真地继续明天。 认真到大姨骂她们没良心,mama死了也不知道哭一下。兄妹俩也不反驳,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听着。她们沉默着,都沉默着过完这没有mama的日子。 如果说没有mama的日子好像也这这样,那么有爸爸的日子就不止这样了。 她们的爸爸与她们家不是一个姓,他是例外,是多余,是累赘,是一个在林家村姓李的男人,因为长相清秀、赚不到钱做了mama家的上门女婿,吃mama的用mama的,会因自己吃软饭被外人指点了而抱怨,还会为她们不随他姓而吵闹。不过因为mama强势霸道,经常干农活,力气大得很,他也就不敢太过造次了。但是自从mama去世之后,他就暴露本性了。他不停地偷家里的钱,偷她们的学费与奖学金,倒卖家里值钱的物件,去棋牌室打麻将输个精光,去镇上餐馆大吃大喝,去后街色眯眯地看站街女。 当然她们也不是吃素的,在他第三次偷钱的时候,林鸣雅就拍拍大黄的头,让它冲上去咬住他的腿,一阵阵哀嚎过后,大黄摇着尾巴欢快地跑回来,嘴里满是红艳艳的血rou。自此爸爸得了教训也消停了一段时间。 当然狗是改不了吃屎的,此乃至理名言,爸爸明偷改暗拿,又呆在家里用绿油油的眼睛扫来扫去,好几天后的凌晨三点他披着个皮革外套偷溜出去,然后林家兄妹发现藏在大红柜里、上了锁的盒子裂开一道深深的伤口,只余一点连接物不让整个盒子彻底断成两半,mama留给林鸣雅的学费被他拿走了。 之后为了保护她们剩下的学费,她们去找了大姨小姨帮忙,于是远近亲戚都呼啦啦地拿着扫把铁锹狠揍了他一顿,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在床上躺了很久,再次下床的时候也是一瘸一拐的。 瘸了腿,嚣张气焰也瘸了,镇上人都明目张胆地指着他窃窃私语,倒是把这个贱骨头揍老实了很多。他也不反驳,只是垂着头加快速度走了几步,才敢小声嘀咕抱怨几句。 只是她们的学费还是回不来了。 虽然大姨小姨们资助了她们很多,但还是不够她们高中三年的学费生活费。而在小镇上的房子是租的,每个月还要付两百块的生活费。大黄的伙食倒是可以到小饭馆前的潲水桶里捡捡。 阿雅,反正我也不喜欢读书,倒不如干脆去打工算了。 中考完回家第一天的那个夜晚,蛾子在昏黄的白炽灯下扑来扑去,老旧的黑白电视机发出沉重刺耳的滋滋声。 林俗对着坐在蓝色塑料凳,将一沓零散的空白票据置于更高的红色塑料凳上写写画画认真计算学费生活费的meimei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