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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拾捌、雲修死了

    

玖拾捌、雲修死了



    玖拾捌、

    被罵王八蛋的白蛇真君眼皮抖了兩下,他折了一個紙人拋飛在湛藍天空裡,此時白雲悠悠飄來,白雲底下正是趕路的狐王夫妻二人,狐王雲君離正跟妻子夏琳琅抱怨著,"小四這回做得不道地,哪有成親沒問過父母!"

    夏琳琅瞪了他一眼,"狐狸精野合的多得是,什麼時候興了人類那套,你醒醒吧!"

    忽來一陣熱烘烘的風,吹得他們汗流浹背,兩人紛紛舉起袖子拭汗,一個閃神沒注意到,有個在樹枝上虎視眈眈許久的紙人立刻動作迅捷地附著在狐王雲君離的髮髻上,跟著夫妻倆到了宗祠去。

    宗祠裏幽暗,前頭祖先牌位一個接著一個整齊排列,影子竟將為數不多的間距全數填滿,遠處望去密密麻麻漆黑一片,屋內點燃的燭火彷彿與牌位上的金字一起跳動糢糊。為首坐著幾位耆老,雲濤莊主坐在狐王夫妻之旁,此時大部分的人已經落座。

    雲修已被架到兩個並排的長條板凳上,拔去外衣,剩下單薄的中衣裹著消瘦的身子。

    雲濤莊主開了口,怒氣沖沖問他,"你與狼妖密切往來,最終釀成大禍,知不知罪?"

    誰知雲修抬頭看了父親一眼,回嘴,"何謂密切往來,我與珊娘向來清清白白。你怎能單憑一個丫鬟的供詞便將我定罪!"

    雲濤莊主指著雲修怒不可抑,氣得筆直的手指跟嘴皮一起發顫,"你你你"了三個字終於怒氣洩了些,得以整句說完,"金珠是你娘的貼身丫鬟,自小看著你長大,還會陷害你不成?"

    孰料雲修嘴皮利得跟刀子沒什麼兩樣,一開口就揭了父親的短,"碧珠都被你收了房,也許金珠也等著爹收用?"俊俏的面容閃過一絲掙扎,最終凝在嘴角化作一抹嘲諷的笑。

    雲修的娘臉色大變,連忙說道,"黃口小兒豈可亂嚼舌根,還不趕緊跟你爹道歉求饒!"

    雲濤莊主讓那句收用金珠的話說得顏面盡失,怒道,"給我重重的打這個不孝子三十大板!"

    拿著板子的自然是人高馬大的僕人,宗祠裡的板子也是紮實得不參水,僕人得令,一板接著一板不留情面的打在雲修的屁股上,板子打出了啪啪聲,既厚重又紮實,雲修被打得冷汗淋漓,癱軟在長凳上。

    每一板對雲修來說都異常難挨,他的腦海裡浮現了今早小廝的對話。一人說,"你說我們少爺跟那個果脯店的陳珊娘是怎麼回事?"

    另一人笑聲猥褻,回道,"還能如何,自然是見過周公啦,巫山雲雨怎能虛度?"

    那人又說,"我們少爺那病弱的身軀真應付得了那陳珊娘?她可是真真正正的狼妖,肚子餓了,一口一隻狐狸下肚,少爺還不夠她啃骨頭呢!"

    另一人答,"雲修少爺可以說是萬裡挑一的俊俏兒郎,落入她的魔爪,她肯定是捨不得吃,嘖嘖嘖。"

    那人來了興味,立刻加油添醋的說,"難怪少爺死撐不讓主母與溫柔鄉二小姐定親,定是跟那狼妖有私情!"說得好像他多熟悉雲修少爺與主母一樣,他們定不定親,前因後果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另一人又說,"就是主母同意了雲修少爺的婚事,那狼妖不過是嫁進雲濤山莊守寡罷了。雲修少爺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誰知道還有幾年光景?"

    兩名小廝說說笑笑走了,雲修還在房裡生悶氣,他掀開包袱,拿了其中一枚紅珊瑚頭花準備亂摔,揮了幾次手臂都不忍摔它。

    沒多久他莫名其妙被抓了起來,手裡還握著那枚珠花。

    他被關押在宗祠,關押期間聽見看守他的僕人說話,才知道他讓金珠誣陷,說他與珊娘有了夫妻之實,珊娘追著她不放又打翻油燈,才會釀成雲濤山莊大火,燒死無辜的福叔。

    他爹更是只管打他,根本不想聽他解釋,他眼冒金星,不知為何那句小廝的閒話鑽入他的腦海裡,"雲修少爺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誰知道還有幾年光景。"

    雲修熬得艱難之際,所有鬥志都被這句話全數擊碎,化作粉末。

    他憑著珊娘對他的喜歡,娶了珊娘,沒幾年光景便讓珊娘為他守寡嗎?

    雲修雙眼通紅,不自覺氤氳熱淚,他大喊了聲,"有種就打死我,我不怕死!"明明他雙腳被打得沒有知覺,雙手顫抖不已,卻用這句話激勵自己,他不怕死,他只有死了才能在不背叛珊娘的情況下對珊娘有所交待。

    這句話想當然爾激怒了雲濤莊主,拍桌怒道,"給我重重的打!"

    雲修的娘焦急的坐不住,一面幫雲修求饒,"教訓得夠了,老爺趕快消消氣。"她幾乎要跪下來,被雲濤莊主拉住,又讓婢女半扶半拉入了座。

    宗族老人見雲修的娘開口,也跟著幫腔,"雲六,你少打幾板吧!雲修小兒已經讓你打得出氣多進氣少,再打下去真要出事了!"

    狐王夫妻也勸,"多給福叔家裡撫卹,教訓雲修也夠了。"

    無奈雲濤莊主吃了秤砣鐵了心,旁人越勸他越要一意孤行,這份氣概,沒撐過三十板,到了十來板,雲修雙手已經垂落長凳。狐王雲君離見狀趕緊叫停。

    雲修的娘首先撲了上去,撕心裂肺地喊著,"修兒啊,我的修兒,你何苦與你爹作對!你還不知道你爹的個性嗎?"

    雲修眼神渙散,慘白的唇瓣汩汩鮮血,忽然間他看到珊娘來到他的眼前,連忙將緊握的紅珊瑚頭花交給她,"珊娘,我五臟六腑盡碎你是知道的,不要再耗費功夫替我修復。此事怨不得我爹,是我不願拖累你一心求死。你乖乖的,好好過你的人生。"

    眾人皆知雲修已在彌留之際,將他娘錯看成了陳珊娘,紅珊瑚頭花也錯給人。

    原本在場的人都信得過雲修為人,對那丫鬟的證詞半信半疑,雲修的遺言卻如當頭棒喝--雲修若與狼妖少女無私情,為何遺言只針對她一人?

    雲濤莊主臉色難看,一面扯著嗓子叫喚,"金珠在哪裡,出來回話。你撞見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私會?"

    雲濤莊主的手下四處找不到金珠,現場也亂成了一鍋粥。雲修的娘領著小妾與諸位丫鬟哭雲修,向來有威嚴的雲濤莊主一臉鐵青地癱軟在椅子上。家族耆老們一面嘆息,各自回了家。

    剩下雲濤山莊一家子在哭號,狐王夫妻看不下去,主動留下來料理雲修後事。

    ***

    紙人所見全數映入白蛇真君眼簾,雲修一事看至此他有種風雨欲來之感,索性令紙人在看得見雲修的附近躲藏起來。

    紙人選擇的躲藏之地正是雲濤山莊正廳樑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天夜裡雲修的屍身已經收殮進一具漆黑的棺木內,未封棺,他的臉讓白布蓋住,擺放在雲濤山莊正廳。

    靈堂佈置妥當,狐王夫妻便告辭家去。身心俱疲的莊主夫妻不約而同進了屋休息,雲修沒有弟弟meimei,偌大的靈堂剩幾個下人看顧。

    夜深了,輪到另一批下人值夜,又因值夜的主子是已經死去的雲修少爺,就剩下一位算得上菜鳥的小葉獨自守靈,其他的成群結夥躲到廊下喝酒賭博。

    小葉一邊打瞌睡一邊守靈,忽來一陣詭譎的風吹得他汗毛直豎,他想起他在耳房放了一件棉襖,正想去拿,誰知道被重物摔地的聲音嚇了一大跳,他顧不得拿棉襖,先去查看什麼東西掉了。

    掉落的那樣東西嚇得他手腳發軟,那東西正是雲修少爺的棺材!本來鋪在雲修少爺臉上的白布不知上哪裡去了,適時外頭的野貓淒厲的叫了起來,小葉的雙腿抖如篩糠,險些嚇得尿褲子!

    靈堂那只蟹殼青的香爐不知怎麼迸裂,插著的香落在了白色的帷幔上,點燃了那塊白布,越燒越旺盛。

    小葉拼命給棺材磕頭,"雲修少爺,不是小的害您,小的哪有那個本事,誰害您的找誰去!"

    此時飄來一陣幽怨的女聲,"是誰害死他的?"

    小葉用抖得不成樣子的聲音回話,"是、是、是金珠告發,老、老爺打死的。"說完話,小葉忽生一股力氣,手腳併用地爬出正廳,一出正廳,拔腿狂奔。

    那帷幔的火舌逐漸延燒至內室,許多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人被濃煙嗆醒,還有些即使濃煙撲來也醒不來喝醉的下人,在走廊倒得橫七豎八席地而睡。

    有警覺的人已經喊著,"走水了,走水了!"畢竟昨天才走水過,大部分的人相當熟練的逃命,找水源。

    這場火災,最可怕之處是大家爭相逃命,濃煙之下沒人看見在走廊上躺得亂七八糟的醉漢,大夥兒紛紛踩過他們逃命,一開始或許有喊痛聲,可踩到後來居然死寂一般闃靜,彷彿廊上無人。

    忽然間,有個被踩死的人站了起來,大剌剌地走進莊主夫妻的房裡,夫人正收拾著軟細,莊主則是掀開一道暗門,叫夫人趕緊跟上。

    那位被踩死的下人渾身烏青,口吐鮮血,居然問道,"為什麼打死雲修?"

    那聲音分明就是女聲,莊主不似下人愚昧,反問於她,"閣下是誰,為何到了敝府裝神弄鬼,有何目的?"

    那女聲只顧說道,"為什麼害死雲修,他不是你兒子嗎?古人有云,虎毒不食子,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惡毒老頭子,害死了雲修還想逃之夭夭嗎?"

    那下人垂落的雙手忽地舉了起來,直直往莊主的脖子而去。莊主不是省油的燈,揮劍砍了下人一雙手,那下人猶不知痛,血盆大口欲咬莊主頸子,莊主揮出第二劍俐落地砍下下人的頸子,那失了頭顱失了雙臂的身子還噴灑著鮮血,無頭蒼蠅似亂轉,居然走出了莊主夫人的屋子。

    緊接著又來六具屍首,問了同樣的話,"為什麼害死雲修?"

    那屍首散開有條不紊地包圍莊主,莊主左一劍右一劍,砍下一顆接著一顆頭顱,一條接著一條手臂,現場猶如大屠殺的現場,血流成河,夫人早就嚇暈倒在暗門之前,嚇暈之前只"啊啊啊啊"叫著,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

    那女聲忽然輕飄飄地說道,"你可知道這些人原有最後一口氣,說不定能喚醒他們,你卻殺了他們全部,讓他們屍首分離,呵。"

    莊主怒斥,"所謂惡毒,便是如你這種人!"

    女聲呵呵笑著反問,"作為一個父親,你以為你算得上仁慈嗎?"

    莊主聞言冷靜下來,他平靜地收了劍,"能怪我的只有我兒子,不是你,陳姑娘。"

    陳珊娘被叫破身份,毫不慌張,自暗處走出,她身著黑衣,映得白皙的小臉毫無血色,簡直可用慘淡來描述這一張本來英氣勃勃的臉蛋,濃眉大眼與夜色、與她的髮絲融為一體。

    她回了雲濤莊主的話,"我自六年前救雲修一命,在那之後,他的命便是以我的修為、我的魂魄吊著,為了將他養好,這六年耗了我多少精力魂魄。他一死,我的修為魂魄通通打水漂。我如此為他付出,卻連過問一句也沒資格嗎?"

    莊主聞言歎了一口氣,回道,"狼妖與狐狸終歸不是正途。"

    陳珊娘慘白的小臉忽然猙獰,她的十指倏地長出尖銳的指甲,小嘴唸唸有詞,血泊上的斷肢頭顱忽然動了起來,直直朝莊主而去。

    莊主可不是花架子,他的劍法凌厲,幾劍下來,那些殘肢又被切了幾段,早已無法再作祟。

    那時一個飛頭趁著莊主對付斷肢之際緊緊咬住莊主腿上的rou,莊主一劍刺下,連帶他腿上的rou隨著飛頭拔起,居然不曾哀號。

    陳珊娘cao控得越來越吃力,到了最後淪為她傀儡的殘肢飛頭全數被莊主殺盡,她癱軟在這間猶如煉獄的屋子裡,鮮血染溼了她的黑衣,她低垂著頭,任由淚水撲簌簌地滑落。

    雲濤山莊作鳥獸散的自然是等級略低的下人,處於管事等級的僕人依舊對莊主忠心耿耿,有這麼一位僕人進到屋裡稟報,"莊主,在東廂房找到被綁的金珠。"

    莊主問道,"她何時被綁?"

    僕人讓另一手下帶了金珠入屋,金珠滿臉惶恐小臉髒污,她一邊顫抖著一邊回話,"莊主,我昨天傍晚至廚房取飯回程讓人打暈,綁在床底下。"

    莊主立刻想到時間對不上,如果真正的金珠傍晚被綁,那夜裡跑來報訊,說狼妖少女與雲修夜裡衣衫不整被她撞破,她被狼妖少女緊追不放,又見到狼妖少女打翻油燈,不慎燒死福叔的金珠究竟是誰?

    莊主強忍悲傷,問了金珠,"金珠,你來報訊過嗎?"

    金珠驚慌失措地磕頭,"莊主,我跟著夫人陪嫁到排霞山來,說句大不敬的話,雲修少爺若真的與陳小姐有私情,我可能還會幫雲修少爺遮掩,萬萬不會四處嚷著雲修少爺與陳小姐衣衫不整。"她磕了頭一直沒起身。

    換成陳珊娘抬起頭來說話,"我與雲修何曾衣衫不整過?"她挽袖露出一節潔白藕臂,上頭一顆小小的硃砂痣殷紅得刺目。

    "昨日我為雲修療傷之後,忽然看見外院起火,雲修讓我趕緊走,走水必然驚動不少人,到時候要走就難了。我不曾遇到金珠,也不曾追趕她。"甚至事後發現玉珮掉了,也不敢貿然上山尋找。

    真正的金珠與陳珊娘兩人一起拼湊出雲濤山莊第一次失火的真相,居然跟雲修一點瓜葛也無,這個真相猶如一柄巨錘,重擊了雲濤莊主。

    雲濤莊主氣極攻心,吐出一口血來,他痛苦得捂臉落淚,"我兒雲修,是爹的愚昧害了你!爹對不住你啊!"

    陳珊娘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曾止過,她忽然換了一個口吻說話,"伯父,雲修哥哥最是膽小,你下去陪他好不好?"

    此時的雲濤莊主耽於悲傷沒有反應過來,幾個下屬機靈的持棍包圍陳珊娘。

    陳珊娘以利爪割斷自己的手腕,頓時血流如注,她忍痛畫咒,然後陰森地開口,"方圓百里妖魔鬼怪聽令,令汝血洗雲濤山莊,得令!"

    白蛇真君藉紙人看到此,幾乎要跳了起來,果然他的屍侍者全讓陳珊娘的狼妖血吸引而去。他本想告訴桑榆殿下,他去去就回。不料桑榆殿下似感天機,右手不停地掐算,算到一個地步,她重重嘆息,說道,"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