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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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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想来,哪些事情早有预兆,而你当初没发现?

    恍惚间,符黎想起网络小组里的帖子。她没有点进去看,因为没有勇气。你能预想到里面的内容难免触及不幸和死亡。与之相关的还有另一词汇:一语成谶。在幼小的年岁,那个复杂的谶字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医院的急诊部里,她算不上伤得很重。其他患者们真正面临着悲惨的预兆,头破血流,或者备受急性病症折磨,甚至性命垂危。她感到难过。除了触目惊心和一些朴素的感同身受之外,人们无能为力。

    你看我现在是什么。为了止血,符黎始终保持上臂平直,举起双手,放在耳侧。

    叶予扬站在旁边,陪她等待急诊护士空闲下来。意外的是他说出了符黎心中所想的答案一个长寿游戏及其改编动画的角色,属于最初的世代,不太显眼,被主角的mama当作居家伙伴。

    你竟然知道!她惊讶地说。

    是啊,好歹我也看过小叶并未因为他们意外的默契感到开心,反而看起来闷闷不乐。不会痛吗?

    当然会了。

    那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觉得今天很幸运啊,幸好我走在右边,不然如果你的手受伤了,下周还怎么参加校考呢。

    对不起他懊恼地垂下眼睛,随后又道歉了一次,对不起,我没想到玻璃会突然爆炸,下次我一定能

    他没有说完,也许是想到了不该再有下次。

    好啦,没事的。符黎说。

    过了几分钟,她被拉进了急诊室。负责的护士既温柔又有耐心。因为不敢直视伤口,她始终注视着她白色帽子下利落的短发。包扎得很快,无需缝针,只要按时涂药就好。过程中,护士一边cao作,一边问这是怎么弄伤的。

    走在路上,旁边的玻璃门整扇裂开了。她回答。

    天呐,你运气真好。护士惊叹道。

    离开时,叶予扬抢先替她交付了治疗费用。庙会是不方便去了,现在,她的双手和耳朵都被纱布紧紧缠住。也许我得回那家店一趟。符黎说。

    对,我和你一起去。他振作起来,准备为受伤的女士出头。回到那间法律事务所时,门前还没打扫干净。男孩态度强硬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生气的样子说我们不如叫警察来处理。店里的人多多少少懂点法律,不再辩驳,立即赔付了医药费。那里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在他脸上,符黎看见了一丝庆幸,就好像你犯了错误,但只需几张百元纸币就能摆平。所以你根本一点也不在乎。

    小叶送她回了家。也许应该请他进去坐坐,可她不知道如何向父母介绍这位小七岁的朋友。考虑到剩余的时间和校考日期,她把小叶赶走了,嘱咐他回去好好练习考试曲目。拜拜,他依依不舍地挥手,直至符黎关闭单元楼门。

    哎呀,怎么出去一趟弄成这样了。母亲问。

    符黎又解释了一遍事情经过。如果有监控拍下来的话,没准能上本地新闻台呢。

    因为这种事上新闻台啊,还是不要了吧母亲看了看她耳朵上的纱布,好在没啥大事,你歇着吧,我去切个水果啊。

    说着,女人走进厨房。按照惯例,今天该是母亲执刀,父亲负责清洁和打扫。他们自有一套相处模式,关于家务,以及方方面面。她的母亲和蔼温柔,而她的父亲人至中年仍然风度翩翩。符黎从未怀疑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想而知,她是在健全的爱里长大的孩子。

    初五那天下午,她提前返回了出租屋。

    仲影过着一如既往安静的日子,关上卧室的门之后,几乎听不见他的任何响动。冰箱里添了许多东西:冰淇淋、甜品、丰盛的蔬菜水果和(她不愿再见到的)红葡萄酒。他看起来有在好好生活。她想象到他独自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采购的场景,在冷柜前,他拿起一瓶饮料,仔细瓶身上的文字。

    明天纱布才能彻底拆掉。符黎给仲影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他没有立即出来,而是过了几分钟。新年快乐,她说,我带了草莓,放在冰箱了。

    他暂且没有回应,只是看着符黎的手指和左耳。

    你受伤了。

    嗯,小问题,不影响拿手柄。她笑了笑。

    适时,手机里传来卫澜的讯息。经历一阵不长不短的失踪后,他终于愿意再次出现。可实际上,他无需必须经过她的生活轨迹,不是吗?每个人都是自由的。无论什么原因她都能理解,更何况卫澜表示最近他对办公室的关系感到焦躁,切断了网络,把自己锁在家里。这让她以为他们多多少少有些相似了。

    抱歉阿黎,作为赔偿,我有一场艺术展的门票,如果可以,还请赏光。

    她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如果这一切是个养成类游戏,那么去艺术展应该能够增加一些她的鉴赏数值,以提高在工作中的效率。太功利了,她随后感叹道,换作以前,她不会这么想。

    与他交谈之际,仲影洗好草莓,摆在茶几上,再推到符黎面前。

    谢谢。有时候他像个贴心的仿生人管家,当然,这句话她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没事。

    符黎拿起一颗草莓放入嘴里,顺便浏览聊天软件里尚且热闹的家族群。亲戚转发来一则短视频,拍摄者正在围观庙会上一出闹剧。她知道其中的症结拥挤,摩肩接踵,即使城市走掉一多半的人,也依旧不松快。

    好惨她不禁感慨。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挤地铁的窒息感,每天上班都觉得像在慢性自杀。她转过头去,看见他正巧咬下半颗草莓。他吃得很干净,没有让果实的汁液滴下来。

    好想去雪国看看啊。

    那里很冷清。他说。

    清净点反而更好。

    罐头里的沙丁鱼不会认命的。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五年,他想必也见识过。

    他沉默半晌,说:大概夏天结束,我会回去。

    那你不回来了吗?符黎顿了顿,随即改口道:如果到时候我闲下来,可不可以

    仲影一定会同意。之前他已经答应过一次,无论做导游、地陪还是做朋友。他习惯形单影只,囿于雪国的环境,或者天生如此。或许每个执着于写作的人都是孤独的。可是为什么?明明他是这种性格,符黎却感觉自己在慢慢靠近。

    休假最后一天,她去赴了卫澜的约。

    虽然身心都与学生时代大不相同,但总有种错觉,以为正月十五之前还能晃在悠闲的寒假里。怎么明天又要上班成为他们见面时第一句话。穿梭于艺术展览的洁净走廊,符黎难以心静,感觉有些东西在她身上悄然作祟。

    阿黎,几天不见,你好像变了。

    我吗?

    你好像又变漂亮了。

    别闹啦。她泄气似的笑了。

    我是认真的。

    她仔细注视着卫澜的眼睛。说谎的人会躲闪,会笑场,但他的目光只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是啊,一句普通的称赞而已,符黎却产生了多余的怀疑。她真的变了。自从工作持续深入,她愈发焦躁,情绪也居无定所。

    展品具有各种各样的形态:一座纸塔、一些玻璃碎钻、一个红色水泥墙以及最常见的雕塑和画作。像每个后现代艺术作品那样,她无法完全读懂。卫澜说,策展人是他的大学同学。按照顺水推舟的人情,这些创作也大多出自在校生和毕业生之手。

    符黎站在一双挂在墙壁上的羽翼前面观摩。柔软的鸟类羽毛们被黏合在一起,像天使的翅膀,但看不出更多名堂。卫澜向远处的人迎了过去,把陌生的艺术家们带回到身边。那一刻,她意识到,在这长长的白色走廊里,交际才是第一要务。

    他们殷切地打招呼。即使在冬日,接近零度的温度下,艺术家们也穿着张扬的服装,颜色出挑,配饰大胆。

    澜学长!好久不见!其中一位女性艺术家给了他一个拥抱,卫澜接下了她的热情。随后,他们开始聊天,提及久远的校园趣事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可以听见一些人名:阿鸿狗狼圆圆很多很多,也许同音不同字。过程中,女艺术家还滔滔不绝地讲解了她的作品。符黎杵在一旁,握紧单肩包的带子,礼貌地微笑着。

    没几分钟,卫澜告别了他们,又去迎接一群新的同窗。他们对于服装的自信和无畏令人羡慕,同时让她感到不自在。如果大多数人都是这副做派,那么注重保暖的普通穿着就像个傻瓜。符黎显得格格不入,只能用心虚的笑容加以掩饰仿佛回到中学时代,畏缩,胆小,害怕自己与周围人不同。明明去年夏天还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在心中默默计划逃跑路线,正准备悄悄钻出人堆时,却突然被话题砸中了。

    她是谁?

    另一位面生的女艺术家像发现了落单的猎物,从上到下来回打量,语气带刺,眼神也是。实际上,她讨厌这种场面。大家就不能好好相处吗?有些时刻,明明她们都会遭遇相同的困境啊。但眼下,符黎不打算走了。她反而看向卫澜,靠近他,换以镇静的笑容。

    我是谁呢?

    她左手绕上卫澜的手臂,轻轻地问。他愣了片刻,立即又恢复了往日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位是阿黎,我的朋友。

    略显奇怪的介绍,但艺术家们纷纷表示理解。高傲的女艺术家收起了锋芒。她会怎么想?符黎已经无暇顾及,头脑放空,直至恼人的哄闹往下一个社交目标转移。

    等到周围重归安静,她才放开了挽着卫澜的手。

    你没告诉我看艺术展还需要社交。

    归根结底,她不想和女艺术家竞争什么。她只是在生他的气,所以假装变得亲近,把不悦的心绪全部抛给他。如果想和朋友叙旧,何必带着局外人来。刚才,他明明把她晾在一边。

    抱歉,我没想到会遇见他们。他说。

    可是你知道策展人是谁,你应该能想到展出的都是你同学的作品。

    符黎没再说下去。展出了某人的作品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出现在现场,她明白。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巧合吗?恰好他的校友们决定今天前来小聚;恰好他选择了今天前来观展。她直视着卫澜的眼睛,想看清湖底的景象。他让人捉摸不透。她失败了,反倒被迫回了雪地高山之上,下面是万丈深渊。

    对不起。

    符黎想努力地辨认他的话语是否真挚。然后,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硬卡纸,比常见的明信片更大一些,方方正正,上面有静谧的色彩和透明般的夜景。

    这个给你。之前很忙,我最近才画好。

    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画里的人是她。一模一样的衣服和头发长度,以及执笔者赠送的指环。在绘画方面,他是专业的。小时候,她曾经幻想过拥有属于自己的动画形象,如今,卫澜替她圆梦了。

    谢谢。

    画上的女孩笑容明亮,仿佛在夜幕之中笼罩着一层柔光。细腻的笔触,比任何一具在场的艺术品都更好懂。这下,该轮到她感到抱歉了。

    可以原谅我吗,他问,现在你想去哪,我陪你一起,要先出去吗?

    他的温柔让符黎无地自容。已经有很多巧合发生了,为什么如今她却不愿意再多信一个?为什么不考虑到他其实也对艺术家们应接不暇?她不该怀疑。可是太多谜团仍然像泡沫一样在心中膨胀。危险,又失落。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种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