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记得

    萧青永远记得，在那个雷电交加的暴雨之夜，顾采真忽然出现，救下沉疴宿疾陡然发作后，已经快要在高烧中失去意识的自己，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悉心照料他直到康复。原本，她似乎只是为了消除他的戒备心理，所以不管熬了什么药，都会与他说成分配料药材，告诉他哪一样是针对的什么症候，再喂他服下。其实他当时的身体状况很差，只怕一个黄口小儿都能扎他一刀，让他更快地命归黄泉，更何况顾采真本身武功高强。即使当初把他扔着不管，他只怕也是熬不过的，但从未谋面的少女却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把他抢了回来。

    她当时语气明快地说：我把你救回来，你的命就是我的了。而后，她对着没什么表情的他叹了口气，我是开玩笑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他只是没说，他认真地思考了这句话，觉得很可行，所以不用只当一个玩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的信任早就等同于自己的生命一般，是只要呼吸，就会存续。就算她哪天亲手喂的真是毒药，他也会毫不迟疑地吃下去。他相信，就算她要他死，也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

    到后来，他的身体已经好转，她还是喜欢这样对详细地他解说用药，只是渐渐演变成了单纯的医术教学。她下山来找他时，会给他带不同的医书；两人结伴打猎时，她也会顺便教他辨认草药；她的内力甚至强到可以短暂改变脉象，让他把她当做病人来把脉。他对医术算不上感兴趣，但她似乎觉得他很有必要学，所以他也就认认真真地学了。读背理解医书难不倒他，辨认草药也不是难事，唯有把她当做病例来切脉，是他最不拿手的，但她倒也从来不恼，反而安慰他慢慢来。

    她并不知道，他不是记不得脉案，而是在触碰上她的脉搏时，自己的心跳会乱。他暗暗给自身把过脉，确定自己是没有心疾的，而且即使心跳得乱七八糟，他也并不觉得不适，反而有种陌生又上瘾的愉悦。

    他喜欢听她对自己说话，她的语气有时候是和缓的，有时候是温柔的，更多时候则透着一股狡黠，似乎对他的冷脸完全不在意，甚至还曾揶揄他一句，起码也要记得哪些属于贵重药材，那可比皮子山货值钱多了，你下山随便卖了就能攒老婆本儿了。

    老婆本儿这四个本该一辈子都跟他没什么关系的字，却被他听进耳中，打了个圈，绕在心头转了转。他愣了一下，又认认真真地看向她，但她说完这句调侃，就继续低头摆弄手中的灵芝，告诉他该如何保存，似乎的确只是随口一聊。

    她是用心教他的，不管是医术、武功、还是一些她觉得他有必要知道的礼节礼仪，但凡她教的，他都确实用心学了，在得到她的称赞时，一贯没什么波动的心绪，也会频频产生愉快的感觉。当然，他的面上依旧是冷冷冰冰的，面对少女弯了眉眼的一句我们小青学得真快时，即便心尖有种奇怪的麻意，到底没有出声做任何表示。

    但是，等她凑过来仰着头问他，青青，我夸你呢，你高兴不高兴？时，他会点点头嗯一声，见她还继续秋水盈盈地望着自己，他才会用完全听不出来高兴的冰冷语调说一句，高兴。

    高兴的话，起码多说两个字嘛。她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说，眼神柔软。

    于是，他又冷冰冰地说：我很高兴。

    她睁大眼睛，失语片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气流带得面纱微动：啊呀，还真是不多不少，两个字。

    但他说了，她就信了，即便蒙着面纱，他也能分辨出她脸上更加灿烂的笑意。

    她说，青青，我也很高兴。

    可是，真真，你知道吗？我现在不高兴，很不高兴。

    我不想你嫁给别人。

    但是看到你这么高兴，我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该说。

    幸好，我从来不爱笑，又从来话少。

    可你怎么又突然问我，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回来的场景。

    我当然记得。

    因为正是从那时起，我确认了一件事我喜欢你。

    现在，这件事还在持续；未来，也会继续。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你不能就这样走向我，又路过我。哪怕你马上就要嫁人了，哪怕你要嫁的人不是我。

    那个迟润，他不知道你身体的秘密吧？

    可是，我知道。

    你第一次带我回来时，我就发现了你的特别。

    你的秘密，也成了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