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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李义

    

(番外二)李义



    01

    情难收,念难收。

    风至宫墙未敢留,偏偏几度秋。

    思亦愁,悔亦愁。

    梦起西洲难渡舟,何当万户侯?

    02

    寂寥的夜被喧嚣的唢呐声打破,屋外之人推杯换盏,无不祝贺着这喜庆的一天。而屋内却极其安静,似将所有热闹隔绝在外。只剩红烛通明,墙上的囍字鲜艳如火。

    穿着嫁衣的男人面容俊朗,长发束起,身材虽魁梧高大,但气质偏于沉稳。他看向端坐在床边身着嫁衣头盖喜帕的女子,脸上浮现出淡笑。

    明明只是淡笑,眼神里却深邃得似盛了满坛的酒,那些与岁月一同沉淀的爱意就在这烈酒里交织,久久不散。

    他向来是最懂规矩之人,而如今却无措起来。他未动那杆象征着称心如意的喜秤,单用手将喜帕慢慢揭开。

    红盖头之下,那张秀美的脸庞落入他的眼帘。

    女子微低着头,细眉弯弯,睫羽纤长,微垂的纯净眼眸里带着初嫁的羞赧,白净脸颊上的红晕衬得她更为娇嫩可人。似是些许紧张,她叠于膝上的双手微微握紧。

    男人坐到她身边,带些欣喜与激动,覆上了她的手背。他将女子纤细的手握起,引到唇边,轻轻一吻她的指尖。

    男人似得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他真挚且坚定道:今日你嫁于我,我此生必忠诚于你。此情可比山海日月,至死方休。他日如若违背此誓,我身如枪,枪断人亡。

    烛光微闪,女子如水的眼眸亦如潋滟湖光。她抿了抿擦了唇脂后娇艳的唇,不再约束于任何礼数或情感,抚上男人的脸颊便倾身吻了上来。

    红帐之下,是他们爱与欲的交织。

    03

    李义从梦中醒来,坐起身沉默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规矩的家具摆设清冷如初,他一人的情绪就足以将整个空间填满。

    早已数不清做了多少回这样的梦境,从一开始醒来的无限惆怅,需得静坐许久才得以稍稍缓解,到后来方能够将所有收敛入内心,迅速收拾得表面无恙。

    但这虚假的无恙被她的死去打碎得一干二净。那些碎裂的情感如利刃,在他的心脏上划过了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疼痛不已。

    疼到他半夜惊醒,蜷缩在床上不得动弹。一呼一吸间,现实都在他耳畔呢喃:他爱的人为救他而死去。

    可他甚至在她生命戛然而止时,对她第一次愤怒吼叫起来。

    明明那么爱她,爱她到足以交付自己的性命,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失望。在她说出互不相欠,再不相见时,他的痛苦几乎从胸腔满溢而出。

    他甚至私心想:如若不能相爱,她能恨死我,再不原谅我,能有多好?那至少也是一种不忘却的理由。

    而她却说,互不相欠。

    残忍至此。

    最后的岁月里,她被迫归来,她的落魄他也尽收眼底,却不能让她愉悦分毫。

    李义,你的喜欢就这么无能吗?

    犹言在耳,不得反驳一词一句。

    他纵能执枪在手,纵能杀敌时刻以一敌百,纵能护住殷朝这万里疆土,又如何?

    那所谓的将军之名,让他即使用尽所有也寻不得桃花源。他无法放下手中的长枪,所以他无法俯首拥住至爱之人。

    以至于在梦境里,他说出那句在成婚前就想了千万遍的誓言,都得不到梦中爱人的回应。

    爱人会对他笑,会吻他,甚至也会嫁给他。

    但爱人不会爱他。

    或者说,不会再爱他。

    04

    舅舅,我们要去看娘了哦。昭儿的小手握住了李义的手指,他另一手拽了拽李义的衣袖。

    昭儿长得很快,已经长到和他腰差不多高了。可他看昭儿的面容,却愈发觉得和自己相似。

    一个肤色黝黑,长相俏丽,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等不及了,她迈开腿跑进来一手拉一个,催促:阿哥,阿舅你们快些啊!阿妈要等急了!

    李义低头看向比昭儿还矮了许多的小七,这姑娘不再和小时候那么rou乎乎,吃得再多身材也趋于匀称,面容更是多了些小德的影子。

    好,小七,我们马上出发咯!昭儿揉了揉小七的脑袋,牵上她的手就拉着出门。

    他不忘回头叫李义:舅舅快跟上哦。

    好。

    05

    坟茔在不远处的山上,青竹葱葱,溪水潺潺,偶有凉亭在这山间显得颇有闲情韵味。

    地方是他亲自选的。

    没有葬于殷皇的陵墓中,亦没有葬入李府的后山。

    他觉得小德不会喜欢这两个地方。毕竟追求自由无拘如她,又怎会甘愿被困于一处?

    石碑上也仅仅刻了吴德二字,再无其他赘述。

    但他又私心地将刻有李德二字的牌位放入了李家祠堂。

    他将瓜果酒菜蜡烛纸钱一一备好,昭儿和小七就在碑前跪下。

    昭儿双手合十,先开了口:娘,我们又来看您了。一切事物昭儿和舅舅都打理好了,您可以放心哦。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托梦告诉昭儿,或者小七、舅舅,都可以哦。

    小七看了看昭儿,嘟嘴:我觉得阿妈肯定不在这里了。

    昭儿问:为什么?

    小七认真道:阿妈是很喜欢自由的人,古拓炎上次来信说了好多阿妈和阿爹的事,我觉得阿妈一定会去任何地方玩的!根本不用我们担心。

    听见小七稚嫩的语气说出这番话语,李义淡笑起来,心里又觉得小七性子颇像小德。他俯身揉了揉两个小孩的脑袋,道:还有什么要和娘说的吗?

    昭儿自不会和小七争执,他继续念叨起来:娘,那您回来后有什么需要的记得托梦给昭儿说哦。

    可她不在,你说这话她听不到怎么办?小七担心起来,万一阿妈真缺什么呢?

    李义笑道:我会知道的。

    真的吗?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

    李义颔首:自是。

    其实他也并非肯定。

    只是他几乎是天天梦到她。

    如若有需,她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他吧。

    但愿如此吧。

    李义俯身将小七抱到自己肩上跨坐好,一手又抱起了昭儿,道:回家了。

    舅舅,你不和娘说一些话吗?昭儿好奇道。

    李义笑:我已经说了。

    小七抱着李义的头,问:真的吗?如果我不说话,阿妈也能听见吗?

    李义道:只要是小七说的,她一定会听见的。

    那我呢?

    昭儿也是。

    太好了!我还有很多话想和娘慢慢说,不在这里也可以吗?

    都可以的。

    哇!

    我也有许多话要和阿妈讲的!

    李义的思绪随昭儿和小七的话飘远。

    他并不知道小德是否能听见他心中所言,但他每次午夜梦醒,总是骑马至此,饮酒至天明,抱着冰冷的墓碑说着一遍又一遍那句誓言。

    今日你嫁于我,我此生必忠诚于你。此情可比山海日月,至死方休。他日如若违背此誓,我身如枪,枪断人亡。

    此情可比山海日月,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