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无常
他或许曾是恨他的。傅溪想。明明同样是天赋的极品灵根,明明是同样的元符门徒,他却仿若只是他黯澹的陪衬,以至于在二十五年前那人下山之前,他从来的名号,也许只是为了映衬他的强大,而无意添作的多余后缀。或许更为讽刺的是,功勋之高,早已掌握南乾五分之四兵权、但依旧忠心耿耿的叶家长祖,终还是在年老之时担心起叶家子嗣未来或因盖主之疑惨遭迫害的可能,在当时叶家长孙出生之时,便主动移交了手上几乎所有的兵权,打着卸甲归田、有战必回的元老名号退隐,亦将方才出生的长孙取名为文尧,意借此名将长孙培育成武修叶家多以代来的第一个读书人——就是在这种期望下,叶文尧自会咿呀学语来天天跟着被高价雇来的夫子日日知乎者也,可还未等面相不过四十出头的老太爷背着手露出欣慰的笑来,便听自家好儿子朝他抱拳泣泪道,自己的好长孙,在三岁之时,便几拳打死了老太爷自个养在后院的、那头突发牛疯病的大公牛。老太爷却挥了挥手淡定表示,咱叶家出的都是武将,小孩子能打些也是正常的,明儿就将文尧能接触到的各种刀枪棍棒熔得熔、毁得毁,多请几个先生引导一下势必一定要出个讲话文气些的读书人,叫自家儿子一定要淡定。然话未说完,便听外头一阵sao乱的走水之声,然平日酷爱看些热闹场面的老太爷兴致冲冲飞身赶到,正想盎然地瞅一瞅到底是谁家这么倒霉之时,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这这这…他家房子塌了?一脸懵懂的小长孙正老气横秋地背着手隔岸观火,并对老泪纵横的他奶声奶气一字一句认真解释道:“孙儿本想烤牛,不想出了一点点小差错。”继而还端端正正向他行了个先生刚教的文人礼节,一派礼义人的儒雅架势,好似他也是随意路过来看看热闹的。一点点?小差错?老太爷望着自己几乎要烧完的家,头一回感觉血气上涌,几乎令他当场去世。更为诡异的是,院内院外虽说都是常用的木梁结构,但普通之火,就算浇上油水助势,如此大的房子至少也得烧上几日,可还未等到老太爷看到今日的太阳沉下天,他好端端的院子,便如此化为了一堆简单干净的灰。他的长孙儿放的火都如此环保…个屁啊!他好端端的院子,早上时还那么大个放在这的!他附庸风雅收藏的画,他为了提高逼格买来的瓷,他为了显摆豪气买来闻闻、但是至今还没舍得喝上一口的茶…都被这小兔崽子烧成了一堆灰!这不闹呢麽!他家从小天赋极高熊儿子就算幼时再淘,也从未皮到这个份上!怒火攻心,然隔代亲之下,他终究还是将作势想要教训自己宝贝长孙的破儿子一脚给踹到了隔壁家的墙根上。“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老太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心疼地胡子直抖。然自家房子塌了的冲击远没有他第二日借居邻居家时听到的消息来得惊心动魄——“爹,文尧是极品的道修灵根…这火性也是无端变异的,温度极高,把测试那老头的胡子都给一把烧没了。”自家破儿子先是露出一副极为嘚瑟的表情,仿佛他妻管严的娘子给她放宽政策,令他一夜纳了三宫六院一般,但继而又才想到他们家早已卸甲归田,想把儿子培养成读书人这事,赶忙努力收束笑容,但依旧乐得像个随时就要裂口的大西瓜。这等好事,别说是他叶家,也就算是万八百年的人界,方也碰不上这一回。人界数十万年来,从青要帝君方始,出的天赋极品灵根之人不过十几人,再加上某几个因时运不济,未成材便中道崩殂的,若自家儿子可好好培养,莫说将来能触及天境,就算是混个什么帝君当当也不在话下。天意啊——老太爷头一回感受到了何谓世事无常、自有天数。在而后元符一派的门祖找上门来,提出要收年不及五周的叶文尧入门时,他也只是挥了挥袖,瞧着自家孙儿懵懂的双眼点了点头。此去经年。“若天下太平,便一直呆在山上罢。”数十年后,他拍了拍第一回下山探亲的孙儿已成长得有些刚直的后背,双鬓略染斑驳地嘱咐道。说什么不是望子成龙,那绝非虚说,只是这一路必要背负得太多,需孤独地走过那条天堑,叶家人不再能帮助他什么,他的宝贝孙儿,便只能一路独自披荆斩棘。一个被万众期待的读书人,终究还是步入了武修的漫漫远行。………不同与叶文尧的是,傅溪的出生,本就是来自于星帏宰相的文官之家,或许父亲曾那么想要一个可以为他扬眉吐气的孩子,所以依傍权势娶了那么多的小妾,生了那样多的孩子,傅家的重担,似乎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被注定了。他甚至幼时去到元符之前从没习过字,便从小被家中高价请来的道修日日以魔鬼般的特训教导。他恨师兄麽?或许早已注定。他的出身,他的家庭,他有的长辈之爱,他走的是自己选择的路,即使到最后,他因战事替父出征返回南乾后的消失,都是那样决绝而果断。而身为傅溪的他呢——他是否想成为道修?可终究没人问过他的想法。他好似只是背着那个从出生起就担上的包裹,为了傅家的荣誉,一步一步塌上荆棘,即使双脚刺得鲜血淋漓,便还是得被父亲的马鞭抽着,一步一步地,继续走下去。或许那句话总是说得很对。人越缺什么,就会强行表现出,自己有什么。卸甲归田的叶家,除却昔日的光鲜,似乎只剩偏宅的残垣断壁;而身为宰相傅家幺子的他,合应该高高在上,轻蔑俯视这世间的一切。但是他依旧不明白——师兄识文断字时,他比他用工更多,记得也更快;师兄潜心筑基时,他比他悟得更快,也会多下功夫,甚至连深夜师兄早已入睡之事,他依旧望着窗外的月影,一步步熟络着白日方才习得的心法。明明二人灵力是不相上下的,明明师尊总是夸他傅溪夸得多些……那为何,为何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只有他叶文尧!他傅溪,好似只是所谓的伴月之星!两人的明争暗斗,一直持续了百年。也或许,这场所谓的战役里,只是他一个人,为着虚无缥缈的目标,为着总有一日要将师兄踩在脚下的信念,独自作出的自我挣扎。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他的所有的亲人,似乎在这百年间早已因人族脆弱的寿命先他而去,往日颇受鞭策的目标似乎也淡了许多,已没有人再逼他要做什么,师尊也在几十年前飞升而去,超过叶文尧,似乎变成了他,唯一的也是仅存的目标。他想成仙麽?或许是想的。但确乎超过叶文尧对于他那颗份脆弱而又邪恶的心给予的吸引更大,像是闻见血腥味的狼,朝着虚无的前方一路狂奔。但,二十五年前,星帏与南乾爆发了一场战争,叶老太爷在那年逝世,为奔丧、也为替父出征,叶文尧在两百多年间,第二次下了山。走之前,叶文尧请他喝了一次酒。门规森严,元符向来是不准喝酒的,但或许因为他早年叛逆,总是偷偷下山去弄些酒来藏在后山的榕树下,叶文尧知晓这一切,却依旧像是默许了一般,成为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秘密。这样的日子,或可再熬上千年,就能去到那个地方了罢。喝醉后的他有些迷茫,头一回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东西而努力,或是这一切,只是他人对于一个天赋灵根的愿景。真的应该如此麽?…或许到头来,他只是想成为一个,在人间烟火的熏陶中,普普通通过完短暂一生的人族。他确乎最后是喝醉了。师兄也醉了。傅溪将自己这么多年的抱怨,这么许久的不甘一一对着本人畅吐而出,而后若解脱般瘫在房顶上哈哈大笑,那人像是从不在意般也一齐同他笑起来,最终只是畅快拍了拍他的肩道:“若不为心,何来此间走上一遭。”师兄拉着他高吟——“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也笑了。头一回因为高兴,头一回因为开心,也头一回,他意识到,这人世间的事,其实都是作弄人的玩笑——那又何毕当真。最想读书的人,最终成为了一个道修,而最可能读书的人,最终依旧走上了这条路,与他并肩吟诗喝酒。如果这是梦,那就再也不要醒。………….师兄的名气很大。这点他一直都很明白,然在他下山为父出征,而他顺利接管了门祖的事务之后,这等大的名气就连远在天涯海角的元符上下,都略有耳闻。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恐怕为武学、将学的顶峰,或许比所谓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难度还要高上许多。总之而言,星帏与南乾的战争终究以一种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奇怪结局而告终,至于多的,他无意去打听,或许也是两国皇室的秘闻。两国大军在边境兵刃相见,却终究和平解散。据说是叶文尧与对阵的星帏安国将军主帅,燕芃一见如故,结成忘年之交,而也因这层关系,在叶文尧失踪之后的几年间,早已迟暮的安国将军屡屡怀念起这位曾经的敌国将领抑或是精神上的至交之人时,总是扼腕而叹,最终将自己随后出生的、亦是天赋最高的一位孙儿取名为骁——骁者,骁勇而善战。而那时立身与马背之上、意气风发的文尧,却依旧烙刻在每一个所见之人的记忆里。骁也,骁也…不过为,马上文尧。而燕骁也因少年意气,颇有几分当年文尧之风。可终究那个人,早已不知去向何方。傅溪随后抛下门祖事务,亦转变为元符所谓的失踪之人的身份匆匆下山,独身寻找叶文尧近两年。他的消息确乎是很少的,仿佛若人间蒸发一般,但具体打听到的事,据说本是一次最为普通不过的皇家祭祀,他作为随行,掩护当时身为星帏长公主的亓曦往祭山途中突遭袭击,而此后,长公主与文尧便一齐不知所踪,在现场,也只找到几十具交叠在一起的、来自两种不同势力的尸体。而此后的数年间,南乾皇室多遭变故,先是在长公主失踪的第二年,先皇猝然而逝,继而子嗣单薄的南乾皇室便开始了一场为争皇位的变乱,先帝为数不多的几个子女几乎通通折在了里头,即使是站到最后的三皇子亓赫,亦是黄雀在后地被不明人士暗杀,一时间,南乾无主,众人纷纷自危。而便在国之将乱之时,早些年前失踪了六七年的长公主亓曦若奇迹般出现,再加上与定国将军叶家先年交好的各种势力的庇护扶持下,亓曦以女皇身份亲政,将脱离正轨、饱受北尹星帏虎视眈眈的南乾又再次拖回正轨。傅溪不是没有想过潜入皇宫抓着那个什么长公主询问当年师兄的去向,但几次潜入均险些送命,亓曦一人旁竟有不下八个高阶道修日夜守护,再加上那时他江湖听闻曾言,有类似于师兄之人在北尹寒漠附近出现过,谁知赶去之后正巧碰上了瘟疫,也因而结识了乐安的父母。毕竟道修虽有灵力,可终究是人身。在此后的多年间,他循着各种传闻,几乎走遍了大陆的东西南北。门祖对于元符固然重要,但门内依旧有各种高阶资历的长老扶持,他每年都会花些许时间偷偷去元符各地的聚居点打探些许消息,或是师兄的,或是门内的,但他依旧记得自己欠了一对医者夫妇一次救命之恩,所以他在十六年前路过临峣时,特意循着当年的对方留下地址去拜访了那个人家——从此,无论是他的情,还是他的命,都仿佛因那一刻的决定,在冥冥万象之中,系在了一起。————————本章可能涉及的生僻字【?】:芃(péng)和亓(qí)266、夜话“可那劫命丹分明便是…!”“邪门歪道?”傅溪无所谓地笑了笑,接过话头,“凡事可达目的便可,其余所谓的正邪之分,又与我何干。”“再者——”男人表情轻松,轻飘飘的语气好似只是与她讨论今儿晴好的天气,“刀可杀人,亦可救人,这世间所有的东西,大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你是想…”雩岑一怔,忽而想到一种可能。“修道之人的命总是很长,即使我并不想活这么久,但若如此草草死了,又总觉有些浪费…”“劫命丹,可劫他人的命,也可劫自己的命,不是麽?”雩岑脸色愕然,却完全没有想到傅溪所得的劫命丹的目的竟是想要…“换命。”傅溪依旧笑得悠然,望着小姑娘紧绷严肃的小脸,表情渐有些怅然:“别这么看着我。”他说。“你是在可怜,还是在可惜?”“师兄或许说得对…我这一辈子,又何曾为自己活过一回?”“这些年,我确乎想了许多,当年初时的修道,不过是我那个所谓的父亲对我的愿景与培养,说是儿子,其实我不过是他权势的依仗和与他人炫耀的资本,而后的努力,也不过是我对于师兄压我一头的不甘与怨恨,再后来,我下山寻找师兄,又偶然收养了乐安…也许追求的东西连我自己都不曾明白…”“找到师兄又是如何…他活着、他死了,我又能与他说些什么呢,我又有何目的呢?”“包括乐安…”傅溪似长出一口浊气,好似将这百年间或喜或愁时光,都通通倾吐在了无形的空气中——“当时的一命之恩已偿,我也答应她的父母将她抚养至成人,她已是个大姑娘了…再过些年,她会有她自己的生活,有她自己的家与孩儿,若我回到元符之后,恐又是那无穷无尽的寂寞…”“可我已不想修道了。”或许对于一个天赋极品灵根的人来说,这世间的路,仿佛从他降生那一刻,便已经被注定,似乎所有的人都逃不开这个无形的牢笼,或喜或忧地往前走,或悲或苦的地选择抗争。没有人可以决定别人的一生,天也不能。“我折了些许阳寿,窥探了天机…若我的能力依旧停留在这个层次,我会在六百三十三年后的夏末死去——”“可那太长了。”至少是对于他来说。“若能弄到劫命丹的丹胎,再以我毕生修为祭丹,就算是以最低的转化命数,我至少也还能再换乐安六十三年的寿命。”“值得麽?”雩岑确乎已有些看不透面前的男人了。从他人角度而言,天生俊美的容貌,天赋极品的灵根,再加上如此显赫的出身与资源丰富的宗门培养,他已是太多人所望而难及的艳羡层次,而她在傅溪的回忆里,便只看见了密密麻麻扎在身上的刺。“哪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罢了。”“可她若知晓是用你的命,来换她可有可无的六十多年寿命,她往后又何曾会有一日活得开心?”“这不重要。”傅溪喃喃,“活着…便好了。”“别把我想得那么高尚…雩岑。”“我就是个废物…也足够禽兽,她要嫁人啦…所以我要离得远些,再远些,我却还是怕有一日我会耐不住性子、控制不住自己来毁了她,毁了这一切。”“若我悄无声息地死了,或许这一切都可以结束…对于师兄,无论他是死是活,终究是为自己活过了一辈子,我这可怜的人又能帮他什么?”“我一直都是个自私的人。”“你不是。”雩岑试图插进话来,便听男人大笑一声打断:“不是?…可有比爱上自己养女,更加禽兽的人麽?!”傅溪一拳捶进树干,簌簌的绿叶摇晃,飘飘洒洒铺满了一地,就连叶间细碎的光影,都显得有些若影若现起来。“我告诉你…我通通告诉你!…我从养她那一刻就从没把她当作女儿!初几年时我不过把这丫头当作消遣的宠物在养,甚至有好几回都觉得麻烦想把她抛在街头!…可自她十四岁来葵水后,我便愈变愈奇怪,甚至在更早的日子,我便用这套行装,用各种龌龊的、肮脏的东西来伪装自己,反反复复告诉自己我不该如此,她不过只是个小丫头…其实我到底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罢了!!!”养女与…养父?雩岑脑海中却突而想起昨日乐安托着下巴对她发的一顿牢sao——“可我不想…”“他那样的人,粗手粗脚连个像样的衣物都补不了…就算会炒些大锅饭又如何,整日蓬头垢面的,又有哪个女子看得上他…!…还不如…还不如一直这般……”“乐安从来不嫌弃阿爹。”“若是可以,乐安原意一生不嫁…便只陪着阿爹。”喉口干涩,小姑娘头一回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就像是如履薄冰站在悬崖角口的人,似是只是最细微的风,都能将对方身上的刺深深戳进皮rou之间。然两相僵持间,远处敞篷突而响动的‘咔哒’声,却瞬间将两人视线通通引向了那个方向——“谁?!”傅溪皱起眉厉声呵道,周身杀气仿佛凝为了实质。就好似那样谪仙的皮相下,其实住的是一个满目狰狞的魔鬼。但终在实质灵力劈向帐篷的前一刻,却见一道小小的身影踉跄地从帐篷后钻出,熟悉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紧紧互攥而发红的双手抖得厉害,继而似是慌乱地草草扫了一眼傅溪的面容后,便见那道小小的身影竟转身擦着泪极快地越跑越远。“乐安…”吧嗒——是什么落在了地上。雩岑瞧见乐安掩藏的敞篷旁处,似有些眼熟的糕点泥烂地散了满地。好似这因两人谈话而忽略周围形成的糟糕局面,也像是被遗弃在路野的心,零落得随意任人践踏。傅溪随后也便不见了,甚至连那张一直用来伪装的假面,都随着被她扯落的胡子,一齐掉在了院子里。山风吹起来——聒噪而又喧嚣,扬起了漫天的尘。………夜色nongnong。今日的晚些又下起雨来,帐中唯一的烛光葳蕤而跳跃,方才沐浴完的小姑娘发间似还带着些许氤氲的水汽,轻眯着眼,百无聊赖地伏在男人膝头。帐外刮来的潮意,伴着淡淡草木清香与渺远的蛙声,颇有些空山星雨后的星灵与惬意。“今儿怎得不爱说话了?”大掌轻轻将枕在膝头的万千青丝略略散开,借着晚来的清风晾干,发丝柔柔拂过掌心,留下些许撩人的痒意。营地的帐篷在某个男人的授意下,从三顶强拆成了两顶,雩岑只好半推半就地抱着被子又与零随恢复了之前在船舱里的共枕模式,然往常总是话匣子收不住,拉着男人谈天说地又紧催着睡觉的小姑娘今日却有些异常地几乎没说什么话,反是零随都将手里未看完的小册放在床头,俯身揉起膝头的小脑袋来。“阿随…成仙成神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半晌之后,却见小姑娘颇为怅然地长叹一声,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为何问这个?”男人有些哑然,却甚少见到雩岑有如此深沉低落的模样。“有一些事…我却不知该如何与你说。”小姑娘翻来覆去,心里挂记着下午发生的种种,心事重重地颇想找人倾吐,然风尘仆仆归来的璟书却是一脸疲累,对于零随,她却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或许在她心里,男人总是那样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就算是从零郁口中知晓他的往事,她却总觉零随的共情能力其实是很低的。方且还有另一层缘由——这毕竟是傅溪的私事,她好似也不好朝他人宣扬。但愈是这样想着,雩岑本就藏不住事的心里更是沉甸甸的,像是怀揣着一只不断躁动的兔子,她心里有许多疑问想说,也想听听别人的想法,别人的意见,但…“为何不能说。”零随轻轻的声音好似一弯流淌的光,带着笑意:“你我本是夫妻,再者,昨日的约定今日便作罢了不成?”男人显然指的是她昨晚提出的,要两人坦诚以待之事。“谁…谁与你是…是夫妻!”小姑娘突而像是只炸了毛的猫,一个激灵便从男人膝头弹了起来。“不是?…”她看见零随晃着颇有兴味的琥珀眸一点点逼近。在她本以为某个男人张嘴便又要说些什么混账的yin词浪语之时,零随却只是轻轻在她唇角轻吻了一下,倾身将她整个人都深深揽在了怀中。“可孤自眼盲时牵住了那只说着永远不离开的手…便再也没有想放开。”“阿岑。”檀木的香味好似与泛着清香的夜风都融在了夜里,“孤眼盲,可心不瞎。”是啊,若早已认定彼此的恋人,都不可称之为夫妻,那只是因世俗伦常的婚姻结合在一起的人,不过只是困在无形铁笼中的傀儡。“rou…rou麻死了。”小姑娘小脸绯红地埋在男人怀中,许久之后才闷闷说出这句话来,仿佛在掩饰心口极速跳跃的砰砰声。略略沉思半晌之后,雩岑方才回过神来,俏红着脸迎着轻拂而进的晚风,大概将下午之事与零随说了个明白。她或许是个不太擅长说故事的人,但男人依旧心有灵犀地读懂了她内心的想法。“万事皆有定数。”零随浅笑,迎着趴在怀中的杏眸透来的小目光,又忍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不必去扰,更不必去揠,人有时候就像树一般,或许横抱的树干倒了,第二年还能长出新芽来,那又是一次的重生。”“可我还是不明白。”明明眼前这个男人却好似一直在与天道抗衡,却说什么万事有定。“你本身就是个最好的例子。”男人意味不明地轻叹了一句,继而又道:“他不是问你要劫命丹麽?…你若不帮忙,或许他反有别的途径继续收集,就像你永远拦不住一个要轻生的人,勉力令其活着,或许又是一种对于他痛苦的延续。”“那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麽?!”杏眸瞪起来,小姑娘有些激动。然零随的眸光依旧那么平和得毫无波澜:“你又可曾想过,那丫头在你们谈话时的所谓‘碰巧’出现,又何尝不是天命的一种必然。”“就像历人常说的‘如果’,但如果的之后是什么,没有人可以笃定,就像是一切极为巧合的事…从父神开天地,到大战,再至原灵境目前的境况,这其中的方方面面可以有无数种‘如果’,但这些‘如果’如今变成了必然,却总有人在设想其它可能。”“所以,过份追求往昔的‘如果’,不若着眼计划将来。”零随的话,似是每一个字她都明明白白,可合起来说,却又令她有些懵懵懂懂起来,好似听懂了,又好似完全不懂。或许这便是她一直觉得男人对抗于天命的结果。如果将来有无数种的可能,那为何不将自己最为满意的一种‘如果’,谱画成必然?毕竟同样的河流里,也可以有无数条不同的支流,在已定的天命中谋求不定的自命,其实本就是他的命。“你这么能说,干嘛不去昆仑教书哇——”雩岑哀嚎,颇又有点秒回她重修两回的昆仑文哲课的疼痛感。“孤的口才自是另有大用。”男人眯了眯眼,将小姑娘的抱怨当作夸奖照单全收,满脸自命不凡。然继而又似想到什么,揉了揉小姑娘的长发,坦言道:“孤在军中当军医的时候兼了份帮助些许文盲士军启蒙的活计,孤这才记起你在上界年底便要公考,历次试卷都是白泽命题,孤再略作修改,自是大纲已出,不若每日你下午闲时,孤给你辅导——”“不不不不…不必cao心!”小姑娘吓得一抖,之前在暮汜那白天上班,晚上做题的噩梦仿佛还历历在目,毕竟她一直颇觉暮汜脾气挺好的,却依旧有时都能被她气到河东狮吼,一副随时暴毙去世的狰狞模样。若换作零随——身后一阵恶寒。她突而感觉自己像是个掉入陷阱的兔子,被男人套的牢牢的。毕竟当初下令什么若她不考试,就卷包袱回昆仑下乡的,亦是眼前这个臭屁男人!完全是——无中生有、暗度陈仓、凭空捏造、凭空想象!胸中郁结间愤愤气不过,反手报复性掐了一下男人的腰后,只听得一声吃疼的轻嘶声,继而她便被整个人压在了床上。侧手一挥,烛光闪灭,屋内瞬间漆黑一片——“你干嘛啊——”小姑娘娇娇的声音和着些许肢体的反抗声。“掐孤,你真敢?…”便听得一阵衣服摩挲的细碎响声,继而便似有什么衣物落地的轻响。“零随…嗯!…阿随,我错了…哈…别…哈啊……别弄…”小姑娘嘤嘤的娇啼仿佛能掐出蜜来,更令得黑暗中的粗喘低沉几分,床板吱呀震动——嗯?明明夜雨已停,又从何而来搅弄的水声?弯弯的弦月不答,只下意识地,拉过身边游曳而过的浮云,羞涩地掩藏在更深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