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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06

    正厅的篝火燃起,冰凉的内屋晕开一室温暖的光。

雩岑拍了拍帽檐上浅浅积了一层的薄雪,发红的小手因此化上几丝凉薄的雪,画上两三道万物的泪痕。

侧头好奇地向四周张望,空寂一片,似乎已很久无人居住,三三两两的书简隔于门房的大桌上,和着未看完的幅度,零散地摊在面上,靠外的几根竹简,甚至还被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霜。

“家中太乱,令你见笑了。”男人不好意思地赶忙随手将桌上的竹简收起,极快地用着袖子随意擦了几下桌凳上积蓄的薄灰,歉意地朝她笑笑,“家父每年都得带着皮毛出去奔商半年,待到春夏之交才会回来,我冬季在外打猎也不常回来,无人收拾,让你受委屈了。”

雪屋不大,两间卧室连着一个不宽的内庭外加旁侧单独立出的两间厕所与茅房,便已是全部,小小的庭院内种着一棵不知死活的枯树,一片孤寂的雪景,零落而萧条。

“无事无事。”雩岑俏红着脸连连摆手,“我在上界时住的也不比这好。”

这倒是实话。

毕竟当初她那地段又偏、租金还贵的要死的小屋,不还是她自己用清洁术打扫了一个晚上才勉强收拾出来的,再说人家这院亭还带个厨房,她落难至此,还有什么好嫌弃的。

随手一捻,试探着将清洁术施出,学过的所有日常术法几乎都失了灵,不想一阵淡青色的灵力却在两人面前浅浅扫过,方才还暗淡无光的木桌此刻却崭新干净。

“你……”

叶旻讶异地摸了摸桌子,像是头回见到什么稀罕事物般惊讶至极。

然而一旁终于小小证明自己能力的、只会擦桌的小仙雩岑,此刻的鼻子已哼哼着翘到天上去了。

外头的风雪却是随着时间越刮越大,闷闷地击着厚实的木窗,呜呜的风在满天不见五指的夜里显得极为瘆人。

然就是凭着雩岑稍有灵力帮衬着将室内大抵整理了一番,也已入深夜,柔柔的烛火燃着,照亮叶旻的卧室,层叠的书架与案上随意记作笔记的瘦金体,浅浅的书香墨色浸染着室内的空气,却很难将这一切与一个苦寒之地的猎户作些什么联系。

“晚安。”男人实实为她掩上被角,身上的皮毛堆了一层又一层,雩岑被因此闷出一身薄汗,哪知下一刻,一个热乎乎的方形物体又被随手塞了进来。

“这是我自己琢磨用兔皮和处理过的羊胃弄的热水团子,你若是晚上觉得冷了,这个还可以捂捂手。”

其实她有点热。

雩岑想了想,到底还是憋下了破坏气氛的话,回了男人一句晚安。

鼻尖是沾染在被褥间的书墨香,低低沉沉却格外好闻,叶旻强行将自己的卧室让给了她,自己却去睡了自家老爹显然便是堆积许久,已有些的浅浅发潮的房间。

远处的桌上,滴着蜡泪的细烛秉着柔和至极的光慢慢燃烧着,其实她并不惧黑,但叶旻执意给她留了,说是给她的小夜灯。

男人看似文弱,但骨子里男子的霸道终归还是在的,也许无论是对书生或是将军,他们都有自己的风骨与气节。

似乎很难说明白,雩岑无父无母、无兄无长,从小虽靠着玄拓的名头吃好喝好,到底却也无人真正关心、嘘寒问暖,毕竟神仙的体质与自立性牢牢摆在那里,有些更是山野精灵出身,从小便独自一人的大有人在,也不需别人宠着捧着,自己就能好吃好喝过得不错,她自然是也不知人界所谓的血脉之亲的情感是如何的。

如果她有一个哥哥,兴许便是如此罢?

不知为何,明明只与叶旻呆了小半日,靠在软枕上的她却已起了如此奇怪的念头。

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对于她来说,可能都是些难以负担的奢侈品。

隔着重重的夜色,她下意识便看向了衣柜顶处的某个小包。

那里紧紧裹着的,是她的喜服…嫁给濯黎的喜服。

明明只过了一夜,她漫长的心却好似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衣服显然已是千疮百孔,破的破、坏的坏,再加上她被玄拓撕坏扯坏的部分,若非花纹龙凤齐飞,已是看不清一身喜服的模样。

濯黎如何…玄拓如何……再至零随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历经如此一难,她好似已疲惫得难以去想了。

…这一切太乱了。

…………

一夜无梦。

她便这样,厚脸皮地在叶旻的住处蜗居了三日。

猎户通常的打猎时间是很久的,少则七日长则一月有余都是有的,而这个男人却每日早出晚归地回来报个到,虽说雩岑早可以辟谷不食三餐,但叶旻定要给她留足吃食在灶内温上才肯出门,待到日落渐消时,踩着余霞扛着几只兔子或是山鸡来朝她报个到。

村里的人家不多,但零零散散也有二十来户,早在她来的当晚,叶旻挨家向人借些女子衣物时,她的消息便已在不大的雪村内传开。

无论说法有几种或是多么离奇,男人对外咬定的说辞一一便是远方来的表妹。

这大雪封山、山路险峻的寒冬腊月,能从外头进来些人可谓是天方奇谭,众人虽不可置否,但碍着叶旻的面子与在村中教书的地位,大多看热闹的村民也只是特意绕过从门外匆匆张望一眼,回去一传便又多了几个故事套路。

若非叶旻身无长物,恐怕是连金屋藏娇的包养故事都被搬出来嚼了几百遍了。

不然怎么上界大多话本的脑洞都起源于人族来往呢…雩岑磕着瓜子在边炉旁眯着眼翘起二郎腿,随口将空壳往火堆内一吐,咸鱼地计划着今日可将叶旻的书房仔细整理一通,明日再将研究研究驱水术,将屋内的潮气烘上一烘。

完全没梦想、没追求的日子真舒坦。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小姑娘难得有了完全说服自己暂时成为一个废物的正当理由。

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

谁知旁侧紧闭的木门突而被拉开,外头的风雪亦跟着倒灌而入,将脚边燃得正欢的火苗都给孱弱的压下几分。

“今日怎么这么早?”逆着天光,雩岑这才看清来者的面容。

外头日头正盛,显然还不到午时,叶旻粗喘着气几乎顾不上回话,清瘦的俊脸也挂上几滴热腾腾的汗珠,显然是一路急匆匆跑回来的。

“给…给你……”

男人却是呼着白白的雾气,低喘着从怀里摸出个什么递到她手里。

手心冰凉,长长的白须轻轻挠着手心,勾出几分浅浅的痒意,一弯紧紧蜷缩的小物在她手中盘踞,金金亮亮、小巧玲珑。

目光圜转,小小的龙头精致可爱,眼睛却是紧紧而闭,身体却是起伏微弱,不清死活。

在看清手中物体的一瞬,吓到炸毛的雩岑险些将手中的金龙直接抛进身旁的火堆,杏眸圆瞪地仿佛要从眼眶内直接掉下。

“啊啊啊…!!!”

“…叶旻你不要乱捡这种东西回来啊啊啊!!!”

暖意融融的小屋内响起女子惊恐崩溃的尖叫声,震塌了几块梁上久积的陈雪。

143、雪人

适温的热水浇了又浇、泡了又泡,除却龙身的鳞片稍稍恢复些许漂亮的光泽之外,小巧的龙首依旧双目紧闭,四爪也软塌塌的,仿若一副精致的雕作,看不见些许生机。

“…该不会是已经冻死了罢?”杵在叶旻身旁愣愣看着男人捧着小龙忙活了半晌的雩岑忍不住弱弱出声,其实她心内也对小龙的生死也十分提心吊胆,小姑娘神色恍恍惚惚地,总觉得零随身为一个天帝那可是常人难以攀登的无上神通…怎么会就如此被人间的几场寒雪狼狈地冻死了呢……

就算…就算他出走之前的身体已看似不好,也不至于如此脆弱罢?

雩岑故意憋着表情,不让自己泄出任何担忧的神色,装出一副无所谓看热闹的景象,却仍偷偷一瞬不离地瞄着小龙的状态,掌内已浅浅攥出一手热汗来。

……零随这种坏人,明明死了也是死有余辜…谁让他一直欺负她来着!

又过了小半日,日头已浅浅落下正中,往西方倒勾倾斜而去。

沸腾的雪水化了又烧…没了再取,也不知换了多少盆,捧着温水不断给龙身回温的叶旻终是收住了手。

“不行。”男人的修长的大手已被过度泡水浸出些许难看的褶皱,“他身上的鳞片几乎被刮掉了大半…如此泡水只能加剧伤口感染罢了……”

氤氲的小铜盆中,发白的伤口已翻出丝丝溃烂的伤痕。

雩岑没有答话。

“再者已经泡了如此久的热水…体温依旧如此冰凉,怕是……”

吞吞吐吐的叶旻忍不住侧身去望小姑娘此刻的表情。

不悲不喜…没有多余的表情,几乎若整个人恍惚地愣在原地般,读不出心中所想。

‘砰——’

思绪圜转而过,不经意间手中一空,雩岑已是夺过金龙擦着男人的衣袍往外冲了出去。

…………

叶旻气喘吁吁找到雩岑时,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村口某棵枯死的大树腰上望着夕阳一点点沉落。

斑驳的树下是随意堆着的,几个面容滑稽的、形状各异的奇怪雪人。

他寻着凌乱的脚步在山附近找了小半日,不想这个小姑娘竟似躲在这里玩了一下午的雪?

叶旻难得地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雩岑小时便擅爬树,毕竟是昆仑放养的孩子,十几米高的榣树亦能空手随意来去,用不着任何飞行的术法支撑。

孩子心性总会挑战各种新奇的事物,她从初始的一步难登,再到后来的三米…五米,最终登顶,这是一个努力的漫长过程,也令从小遭受歧视、没有什么朋友的她有了些许自得的成就感。

这或许就是一个人的玩乐——

自得其乐没什么不好。

朋友是什么…她才不需要。

“阿岑…”

平日也算是饱读诗书的叶旻突然说不出什么好的安慰话,并且隐隐担忧着小姑娘会不会踩滑不慎跌下。

他不知金龙与雩岑的关系,两人互相的态度似乎来的复杂,金龙身上的伤也好似是为了她所刮蹭入骨的,反观雩岑只是初始施了几个术法随意找寻一番便放任而去,冷心冷情的倒像是面前这个小姑娘。

可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叶旻总觉得,雩岑心性单纯随和得很,倒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旻隐隐回忆起那个龙角公子的模样,男人长得漂亮,芝兰玉树,举手投足间优雅的贵气是难以掩盖的,似是常年居于人上的上位者的威压一出,直压得他冷汗直冒。

其实零随那时什么都未对他说,充其量只不过向他冷冷借了条毯子之后便默默烤起火来。

他也说不上究竟害怕这个男人什么。

是畏是惧…又惊又怕……?

也许都不是。

或者说是一种沉重的臣服感罢……

难以与之平等相视。

叶旻本以为劝雩岑回去应是个漫长的拉锯战,谁知他还未想好说辞出口劝慰一番,坐于树腰处的小姑娘已是极为懂事地流利滑下,没有多看一眼,随手便将脚边长条状、前首处插着两根枝杈的雪堆一脚踏碎。

“走罢。”

雩岑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地开口,率先逆着光,缓缓地往村内走去。

夕阳的光将小姑娘的背影拉的很长。

“那位公子或许还有救……”叶旻上赶跟着上前几步攥住她的小臂,急急道:“…我翻了古书上说,龙这种异兽是会冬眠的,他说不定只是……”

“我扔了。”

“啊……?”猛然受惊的男人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丢了就丢了…不过一只龙而已,这天上地下多得是…怎会差他一只。”

雩岑略略垂着头没有转身,淡淡的阴影完全遮掩了她的面容,语罢却是甩开他的手,将身后的杂色斗篷整个掀起覆住发髻,继续独自往前走去。

步调依旧很缓,不知为何,叶旻却望出了几分无端的悲伤。

脚边残雪凌乱,长条状的雪人正中,被而后印上的小小脚印轻巧地踩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