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屏风
纸屏风
容姺身手自然不必多说,谢迭云的功夫也是到家的。不过是玩闹一样打了几个来回,脱去范式有来有往地比划了几下,就引来了一群人围观叫好。 那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死狐狸,见人群反应热烈,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将两人放过。她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一只锣鼓,乓乓敲了两下,扯着嗓子宣布他俩要打一场实的,让围观的百姓们赶紧下注。 「明日有庆典,就当讨个彩头,买定离手,庄家我坐。」 于是热热闹闹的,几乎所有人都掏出了自己的闲钱,按照陆均荷的指示放在了两边的地上。卢霁被怂恿着帮她一块儿收钱,两位忙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注意到两个「彩头」拉长的黑脸。 「差不多得了。」容姺传音给陆均荷,语气温柔,其中的威胁却显而易见。 陆均荷显然打算装傻,一点儿没理会身后的容姺,转而求助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带领着起哄道:「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容姺不舍得拒绝信众们的心愿,但是也不愿意被人看热闹。转头看了谢迭云一眼,希望文雅矜持的小教头有这个魄力,能替她说些扫兴的话。 「大家想看,就随便比划两下。」他对容姺抱拳,抱歉地笑笑,「横竖是个好日子,不较真来,前后各走七步,出了台子就算输,好不好?」 「好好好!」陆均荷替容姺一口答下,「不准见血,不准抄下三路,不准拿刀砍空手。但是要走八步。」 容姺脸上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了,然而周围的人,包括谢迭云在内似乎都对这个决定感到满意,她也不想做那个泼凉水的人。 「好吧。」她无奈地答应道,「可你总得让我们先去换件衣服。」 武班的行头当然也堆在义塾当中,卢霁非常殷勤地挑了两套轻便的短袴,推着两人到厢房更换衣物。 他拉开一扇纸糊的屏风,将厢房隔断两边,然后把谢迭云的衣物扔到了里边。 「动作快点。」卢霁擦拳磨掌。 日头高照,容姺能借着窗户透来的阳光,看见谢迭云打在屏风上的影子。想来自己的身体也是一样的,在屏风上能半透着被瞧见。难怪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背对着屏风,连伸手取衣服都要摸索好久,倒是难得的君子做派。 她斜着倚靠在墙上,盯着他赤裸上身的轮廓,「我们不如打场假的吧?」 「嗯?」 「待会那场。」容姺放轻了声音,生怕陆均荷竖着耳朵偷听,「我故意让你钻个空子,体面点让我输了,好不好?」 屏风那头的谢迭云显然有些生气,侧过头来想看向她,在碰到屏风的刹那移开了目光。 「七姑娘瞧不上谢某,这没关系,可千万别这样作践自己。」他已经换好了衣衫,抽了一把椅子,背对着屏风坐下,「赌局大概压在下胜的居多,七姑娘不想法师娘亏钱这样肮脏的银子,不赚才是不亏。」 原来他是这样的想的,以为自己在配合陆均荷坐庄啊。 「才没有那种事。」容姺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我提这个不情之请,不过是出于婚配的考虑罢了。」 「什么?」 「婚姻嫁娶啊,谢教头,要带红绸吹唢呐的那种。」容姺又捡起那日在塔顶的话头,这样说着逗他,「我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有定亲。今日若是战胜了军家的小教头,这名声传了出去,怕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昨日看见贺家迎亲的队伍,好是风光,容女也不是没有动心。」 那边回应的是沉默,于是容姺继续说到:「话又说回来,谢公子要是输给了个侍奉花草的深闺小姐,这笑话传开了,怕也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你。」 「更何况这出戏本来就该夫妻演,」她一直在偷看谢迭云的反应,后者显然有些手足无措,「这场比完,怕是我俩要么各自出家,要么假戏真做,明年就拜堂。」 「咳、咳」 谢迭云清清嗓子,「七姑娘不要开玩笑了。」 「抱歉抱歉。」容姺笑嘻嘻地打哈哈。 外边的欢呼讨论声还是热烈,声浪一波一波打在厢房的墙上,让屋子里更加安静了。 谢迭云坐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七小姐的双刀是在哪里学的?」 他说话总是担心冒犯到人,一句话出口又要补上几句解释的话:「我也会使这样一套刀法。这套功夫找不到出处,人说是我十岁时在梦里学会的,可可我记着不是这样。」 「哦?」 「我记得是有人教我的。」 容姺想知道他到底记得多少,也想告诉他这是对的,可是喉咙有些难受,开不了口。 「我当个美梦说,七姑娘就当个笑话听,别太往心里去。」谢迭云清了清嗓子,「十岁那年娓娌见了菩萨,我一下无依无靠,只能躲在山上吃野菜过生活。 「有天下雨,我找不到睡觉的地方,满山到处乱跑,无意间找到了一座别苑。敲开门,答应的是位神仙一样的夫人,要我惯她叫干娘。我记得在她身边待了好久,一口标准的官话和这套刀法都是干娘教的。可是我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那座院子也 「七姑娘那日问我,身为军家弟子为何对惠满夫人如此忠心不怕您笑话,我心里总觉得,她便是当年收容我的干娘。」 容姺觉得腿有些发麻,换了个姿势,才发现自己的手掌紧紧攥着裙摆,已经让这麻布变得皱巴巴的了。 「你说我像她。」容姺缓缓舒了口气。 「我其实全都不记得了。」谢迭云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人说那时我亲娓娌的鬼魂在挂念我,也有人说我是一个人在山里流浪患了臆症,连我自己都要相信了直到我又遇见了七姑娘你。」 她留下的一个浅浅的影子,就这样被谢迭云珍藏了十年。直到现在,他还在固执地相信记忆力的一个梦,不敢轻易说出口告诉别人。那枚白玉的玉佩,在他手上能成为通往榕阴轩的钥匙,带他找到自己,真心实意可见一斑。 可她如果开口,说出的话肯定要打碎谢迭云相信的回忆。 「这叫做半边刀。」她只能告诉他这些。 时间好像忽然停在了此刻或许她不自觉地施了法术,拉长了门外欢呼的声音房内的空气也变得炎热起来。容姺掂着脚走到屏风边上,张开手掌贴在那枚镀金的图案上。 碰到的却是他的手掌。 透过薄薄的一层硬纸,容姺好像能看见他的脸直直地往自己这边看。他应该知道容姺的手掌与他相合,这是不合礼的事情,却在这张屏纸的阻挡下顺理成章了起来。 容姺又近一步,侧着头贴近屏风。那边的人犹豫了一会儿,也离她近了一步。 于是她头上是少年略带紧张的呼吸声,耳边是他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声。 噗通,噗通。 两位谁也没说话,就这样隔着一张薄薄的画纸贴在一起,手掌上耍刀的厚茧互相对称,掌心处传来对方的体温。 可惜仅仅持续了短短几刻 「七姑好了吗?」 陆均荷温柔的蜜糖嗓子,在她耳朵里居然如同夏夜的响雷,让她触电一样,差点打翻了身边腰高的雕花桌子。 「看来是还没好。」陆均荷低头,敲了敲房门的边缘,「倒是我不识趣了。」 「马上。」容姺咳嗽两下,「你再等等。」 陆均荷已经关上了门,从那边用法力传音道:「仙姑下手快,也不急着这一时。」 说是只打一场,不过架不住起哄的人太多,陆均荷收了钱又骗了另一场。 她自然不会感觉疲惫,谢迭云倒是很快气喘吁吁。他似乎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耍着长枪也心不在焉,要不是平日练得多,闭着眼睛也能做完一整套动作,肯定会伤到自己的。 三局都是容姺赢,谢迭云还赚了几声倒彩。 完了卢霁忍不住了,冲上台去推开谢迭云,抽出自己的佩剑就要和容姺打一场。他身手不如谢迭云,不过出手干净利落,又一心盯着容姺防不到的地方,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这下换做容姺心不在焉了。她打到一半,发现台下坐庄的陆均荷,还有刚刚下台的谢迭云都不见了,光顾着找人,没注意到从她后脑刺来的长枪。 右脸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脸颊滴在她的衣服上,把深蓝的短衫打出了黑色的水印。 「是我输了。」她向卢霁抱拳。 刚才说的规则有不准见血,底下的人都在为此倒喝彩,惹得暴脾气的卢霁直接与人群开骂。不过这团混乱,容姺是一点儿也不在意。撂了双刀,她直接从台上冲了下来,在门外没人的地方换了衣服,发出念力搜索狐狸和青年的下落。 在塔顶。 「你是不是喜欢我七姑姑?」陆均荷靠在栏杆上,歪着头问谢迭云,「听到你们更衣时说的悄悄话,我只有这一种解释。」 被问话的青年则没有回答,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定,面朝桃溪城的方向,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别。」她说。 谢迭云感到诧异,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面前娇俏的少女,「法师娘怎么」 「你先摇头了,就是没那么疼惜人家。」陆均荷离他更近一步,「我姑姑不是常人,你没有那样努力的心思,怎么可能攀得上这位的高枝。」 「法师娘误会了,谢」 「误会个屁。」陆均荷温柔却坚定地打断他的话,「你要是爱她那张漂亮脸蛋儿,我也不比她差哇。」 狐狸精现在已经在施展媚术了。她的眉眼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唇形也变得和容姺一模一样,像是孪生的姐妹一般。 陆均荷照他们刚才的样子,摊开手掌与谢迭云相击,然后踮起脚去,热情地吻上他的唇 等容姺再睁眼,自己已经身处榕阴轩了。 百年未变的陈设里,不少还藏着当时小云留下的痕迹。谢迭云已经长大,出落成了一位英气的青年,自己从未将他看作十年前那个瘦弱的小男孩。 眼前又闪过下午隔着屏风的拥抱,然后立马想起陆均荷偷走的吻看见与自己这么相似的一张脸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只觉得怒火中烧,胸口烫得吓人,连喉咙都干涩了起来。 热啊 她索性不想再想,扯开衣领的扣子,从水缸里挖了两掌冷水往脸上拍。然而这还是止不出心口烦躁的郁热,记忆里陆均荷亲吻谢迭云的场景,也变成了自己的脸。 亲吻他的嘴唇,然后慢慢往下,解开兵家厚实的圆领短衫,露出他健硕的身材,然后 幻想越来越野,心里的火气也越来越大,凉水根本没办法消去十分一二,短暂的清醒反而让她脑补出了更多的细节 「卿月!」她摸着院子里那颗小榕树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