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曾經
曾經
在和黎嫚鈺的不快之後,樹並沒有沈寂,她仍認真發了封訊息,除了關心對方腸胃好點沒以外,還問能否找個方便的時間約出來好好聊聊。曾經十幾年的家人,過往的相處歷歷在目,有吵架、有淚水,也有歡樂,根深蒂固的親情,讓樹還想積極努力跟姊姊把心事說開來;她唯一不知道的是,離家求學多年,嫚鈺早不再是當年的嫚鈺。 發出去的訊息,已讀,未回。 蟬聲唧唧,進入炎夏,高年級畢業了,莉香也在暑假期間補齊分數,順利拿到畢業證書,正式離開校園。並在樹的私心幫助下,順利於帝志集團總部謀得一份喜愛的工作,良好的福利、優渥的薪資,讓她的生活難題一併得到解決。 暑假期間,樹很認真的開始構思園區規劃,廣顥則額外丟了份任務給她。 「山環屋我打算重新裝潢,妳是不是該搬過來住了?」 樹三八的抱著他的手臂磨蹭,憨笑:「哥這是在邀我同居的意思嗎?」 「哦?我們不是早就住一起了?」廣顥不明白差異,他常常和樹擠園區宿舍,「房子裝潢的樣式就交給妳決定囉!」 竟然把重要山環屋交給自己決定,這是何等的被信任和重視,樹很高興,張大手臂,說:「我要把它整個塗成粉紅色!」 「這」廣顥先是有些為難,接著豁然開朗:「好吧!就依妳!」 「噗!哥,你好沒堅持喔!還是,你其實喜歡粉紅色哦?」 嘴上這麼調侃,心裡卻感動他是個會為了愛女朋友不去硬性堅持自己喜好的人。 「沒辦法,妳喜歡啊!我就接受。」 「哥對我好好!」 逗逗廣顥而已,樹沒真的把環形屋塗成粉紅色。其實廣顥品味很高,屋子的樣子都很好、也很溫馨,樹並沒有覺得需要怎麼改造,除了那被撕去一半的部分。 「嘿嘿!」她心中有了主意,要想讓兩人生活環境做融合,而不是區分你我的狀態。 這是樹第一次仔細的逛山環屋。沿著與書房連接的階梯往上爬,她找到一個閒置的空房間,僅有木地板上放置的一只舊皮箱,打開,裡面滿滿的照片、手繪圖,和一些手札。坐在地毯上,樹好奇翻看起來,一張張照片,帶著她進到了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雨林、森林溪流、雲霧環繞的山巒、篝火、竹編屋、昆蟲鳥類 手裡抓著的紙疊,突然掉出一張照片,樹拾起,圖像中的年輕男子蓄著不羈鬍子、綁著短馬尾,有張酷似廣顥的臉,肌膚被太陽曬得很深,他赤腳坐在水流湍急的大岩石上,夏衫袖子捲在兩臂肩頭上,看著鏡頭方向,敞露的笑容,如同水流那般清暢自然,連帶感染了觀看者的情緒,樹沒看過這麼快樂、豪放、野性的大哥,如果這人是他的話。之所以不太確定,除了相裡青年迥異的生活環境和粗布穿著,就是他陽光的笑容,和廣顥平時總是略帶壓抑的笑,大不相同,好像兩人是雙胞胎兄弟。 還有一組照片,光屁股溪裡玩水的小孩,粗衣婦女以竹簾醃魚,烤火的粗獷男子,臉孔反覆出現,拍得幾乎都是同一家人在山野的生活。 越看,樹有種感覺,本家廣顥房間裡的攝影工作室是為了某個原因遭到放棄,而這個箱子裡,卻凍結了他生命中某個重要時光。 「小樹,阿梧送來一箱廠商給的素材本子,妳要看看嗎?」廣顥沿著窄梯走了上來,在門邊看見女孩坐在成堆照片中。 「廣顥!這些是什麼照片?這人不會是你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吧?」樹舉起那張山野青年的獨照,跟他開玩笑。 廣顥到她身邊,也蹲跪下來,接過照片,表情也有些訝異:「哈哈,這是我啦!這些全是我逃家時期的照片。」 「逃家?」樹聽見了不尋常的字眼。 「嗯,為了逃離我爸,還有繼承事業。」廣顥拿起光屁股玩水小孩的系列照片,一張張看了起來,頗有感觸的說道:「有段時間,我跟著這家人在荒山生活,雖然許多事情都必須自己動手,卻讓我發掘到許多美好特殊的意義,是我不曾想過、聽過的。甚至曾經想著,就找個地方這麼生活下去。」 樹睜大眼睛,她很驚訝廣顥曾有的想法:「那後來呢?」 「後來啊」男人看似釋然的淺淺笑容中,有股壓抑的失落。 廣顥從小開始脫離傳統教育系統,長年受到父親傾盡心力、財力的栽培,期望成為出色繼承人,雖然去過許多地方,卻從未有過個人的自由、亦失去身為孩子盡情享受玩樂的童年時光。 十七歲那年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他勇敢接下非洲投資的探勘任務,一場意外的機緣,刺激了他的想法,之後情況不受控制的發展開來。他開始環球旅行。雙親都以為在他完成拓展世界觀的旅程之後,一切仍會和以前一樣,他也確實回國,照父母安排,認識了甄悅。但是,受到內心深處對大自然強烈的喜愛吸引,他逐漸偏離繼承家族事業這條軌道,多次跑到荒野深山居住。 期間,和甄悅開始交往,為了獲得廣顥認同、喜愛,女友常以欣賞他的興趣為由,表達支持、愛慕。但,這一切,在廣顥表明不想繼承事業後,甄悅全心全意支持男友的假面具再也掛不住,兩人因而暴吵一架。 同時,在父親發現無法掌控廣顥後,便將繼承人目標轉向了二兒子。 上有長兄,下有幼弟,老二長年處於一種不太被父親重視的狀態,早養成按自己計畫行事,隨心所欲、愛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性情,大學讀沒一半就覺得浪費生命,開始玩自己的事業。面對父親把自己當備胎強制套牢,承風反抗的非常嚴重,父子關係相當緊張。景夫人為了家裡和事業,蠟燭兩頭燒,壓力很大,不久生了場大病,隨即被診斷出心臟問題,諷刺的是,號稱先進的現代醫療卻束手無策。 在得知母親生病,而父親和承風關係也岌岌可危,廣顥便放棄了自己嚮往的生活,回家接手事業,從此套牢在不喜歡的工作裡,再度徹底失去了自己。 拿起照片,廣顥一一跟樹講述著裡頭的故事:「夜晚開車走錯路,意外找到幾頭小獅,然後發現獵食回來的母獅,我是第一次看到,興奮的渾身發抖。」男人音調活潑起伏,興致高昂,頻頻撥動女孩心弦;樹不禁悄悄仰臉,望向廣顥的面容,看著他整個人發著自信神采,模樣令人心動。 一通電話進來,打斷了這份和諧。 「爸。」廣顥聽了一陣子,皺起眉頭,「戎叔請吃飯現在?不能改天嗎?」 切了電話,樹感覺廣顥情緒明顯沒剛剛開心,低落許多,她心裡也跟著擔憂:「怎麼了?你還好嗎?」 「我要出門了,爸要介紹幾個他的朋友。」廣顥有些厭煩。 「我想跟你去,我可以待附近公園,或是找家咖啡店等著。」 「我也很想要妳一起。但是,他們老是喝酒玩樂到天亮。我也不想妳待在那種環境。」 最後,只能和烈德相依,在家看電視劇。 睡到隔天上午,廣顥還是沒有回家,倒是景夫人派了一個不認識的本家司機來接她。 一到本家,景夫人在沙發上,卻是叫她一起坐下吃甜湯。 「老太太下個月八十大壽,家族會有節目,妳也一起做幾套衣服。」 樹感覺景夫人對自己的方式,好像有些變化。 「阿姨,要準備什麼樣的禮物比較合適呢?」 「奶奶她年紀大了,對吃用都已經有固定的喜好,禮物可以省省。倒是喜歡吉祥好聽的話,嘴巴記得甜一點。」交代完,景夫人把吃完的碗放桌上,起身往屋內走去,對僕人吆喝:「二伯家幾個孩子不是說今晚到嗎?」 「祿園的房間已經準備妥當啦!夫人。」 沙發右邊椅墊下陷同時震晃,樹轉頭,耀遠坐在她身邊,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卻直直看著前方,兩手結著領帶,一副不知道她在旁邊一樣;樹也假裝看不見他,繼續埋頭吃甜湯。 「因為我們家產業,貼近我們家三兄弟的女人太多太多了。」耀遠突然說話,不知在說給誰聽。 樹還抬頭四處張望了一下。 「這裡除了妳,有別人嗎?」耀遠的聲音有點生氣。 定神,意外發現青年眼睛正對自己,樹含著湯匙含糊地:「哦嗯!」 「妳什麼時候開始勾引我大哥的?過年?」 樹捧高碗把湯倒進嘴裡,喝得唏哩呼嚕。 「山芋!」 看樹把碗蓋在臉上慢條斯理的喝了半天,明顯在裝死,耀遠起身,安安靜靜的離開沙發。過了一會兒,樹才把碗放下,抽面紙擦嘴,順便瞟了眼身旁坐耀遠的位子已經空了,哈地鬆了好大一口氣。 「我有那麼可怕?」 不料,頭上突然落下耀遠的聲音把她嚇到,整個人抖了一下;耀遠根本沒走,只是改趴在樹身後椅背上。 「幹!你要嚇死人啊!」樹忍不住飆髒話。 「喂,山芋,妳給我大哥下了什麼蠱?」耀遠不留情面的直問:「不然他怎麼能絕情地拋棄那個曾經信誓旦旦說要陪他走遍天涯的女人,和妳一起?」 由於廣顥已經解釋清楚和甄悅的關係,樹對耀遠有意挑撥,顯得無動於衷。 「謠言止於智者。如果真要下蠱,也應該對你,不是大哥!」 「哦?原來妳也喜歡我?」耀遠音調揚高。 樹一臉快昏倒的表情:「我真佩服你哪來自戀的勇氣?你對我那麼壞!下蠱也是叫你離我離得遠遠的!」 「黎小姐,請您進去量尺寸。」裁縫助理在房間門口輕喚。 看著對方站起來,耀遠突然說:「我將來也有事業要繼承,金錢、規模都不輸給大哥。」 樹走向裁縫師在的房間:「那很好,請加油。」 從耀遠對自己保持距離的反應來看,他是顧忌廣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