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ma

    第36章   mama

    等宛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

    打开门，宛婷心中期望看到父母温馨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眼前依旧是昏暗的客厅和电视机一闪一闪的光。

    她走近沙发，mama盖着毛毯双目紧盯着电视机。

    爸爸呢？她轻声问出口，语气中满是掩不住的失落。

    mama的语气一如往常，加班。

    沉默了几秒，宛婷才勉强地笑了笑，用一种上扬的语调来叙述，我还以为爸爸今天会回来呢，没想到又加班。

    mama没有回话，气氛冰冷极了。

    她只好自顾自地接下去，今天我看到爸爸给我买礼物了，还以为今晚就会拿回来送我呢。

    她本以为mama会开心点，没想到mama只是微微偏头，眼神扫射她，你今天没课吗？

    这个宛婷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说那么多。

    所幸mama又问了一句，在哪看到的？

    宛婷讨好地笑了，坐在沙发上帮mama按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说：在一家童装店里，她想起什么，忍不住笑出声，爸爸真笨，我都这么大了还给我买童装。

    mama没有说话，但是宛婷能感觉到她手下按摩的肩颈忽然僵住了，她打住了嘴，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格外清晰。

    她不明白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就像心脏移植到了耳边，就在她耳边起伏跳动一般，mama明明就在她的前面，她的手就放在mama的肩膀上，可是她好像忽然置身于冰窖里，周身一片黑暗，手下是刺骨的冰块，她眼前有些模糊，电视机的荧光消失不见，她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黑暗也可以是模糊的。

    宛婷？宛婷？

    她听见自黑暗中传来的焦急的叫喊，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昏迷了过去，刚刚原来是在昏迷之中。

    宛婷悠悠转醒，视野所及之处朦胧而明亮，原来是mama在摇她，mama脸上的担忧神色让她有些熟悉和喜悦，她看着mama恢复生气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会突然晕过去？mama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同时给她递了杯温水。

    宛婷摇头，喝着水一言不发，她也不知道她刚刚是怎么了，只是那种感觉很奇怪，奇怪地就像刚刚自己并没有经历过一样，她并没有昏过去，只是灵魂被冰冻了一下。

    mama猛地抱紧了她，脸搁在她的肩上，声音颤抖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种感觉，被mama抱紧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她有点温暖但又害怕，她害怕mama的这种情绪，她觉得mama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可是她不想看见mama哭，也不敢看见mama哭。

    mama永远都是女儿的参天大树，为女儿遮风挡雨，可当这颗参天大树在女儿面前显露出了脆弱之态，女儿便会面临一种树木即将崩塌的恐慌茫然。

    宛婷的手僵停在mama的背上，她好像能抚摸到mama的脊梁骨，那里坚硬，但是那里也很脆弱，只要往那里狠狠地敲打一下，这根骨头就会断掉。

    她的mama很脆弱，一根棍子或者一个男人就能让mama死掉。

    这个想法突兀地就像树林里的鲨鱼，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宛婷的脑袋里。

    mama，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终于把这个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她看着mama身后的那颗盆景，那是一颗室内植物，它从来都是满身嫩绿，看起来永不枯萎，那是爸爸当初发工资买回来的，她永远记得当时爸爸抱着盆景笑着说：以后要是想呼吸新鲜空气就围着它转转，都不用去公园了。

    然后mama系着围裙正在做菜，听见爸爸这样说，笑着回头骂了一句：你这个懒鬼。

    这些究竟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呢？一年前？两年前？还是很多年前？她忽然想不起那些具体的时间了，她明明才十几岁，可这记忆为什么那么模糊？

    你以后，mama的喉咙像含着冰，吐出的气息冻得宛婷的脖子一缩，她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终于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了，可能很长时间都会见不到爸爸了。

    宛婷闭上了眼，这句话所蕴含的意思像迷雾般早已隐约出现过在她脑中，她抱紧了mama，口中蕴含着郁结之气，她想叹息，想一口气全部吐出来，可是眼泪比叹息更快出现，一滴一滴落在衣服上。

    mama顿住了，她把宛婷的身体轻轻推开，脸上的神情是带着笑的，你爸爸升职啦，要出差一段时间，这是开心的事，别哭别哭。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但是宛婷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紧紧地依附于mama的解释，不愿去想太多，不愿去仔细思考mama话中的瑕疵，情绪起伏一瞬间能有多快？这个问题宛婷今天可算是体会到了，她的眼泪还没落完，笑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又哭又笑的，她都能想象此时的样子能有多丑。

    对了。mama像是转移话题一样，转身擦了擦眼角，若无其事地问：你最近怎么没去余老师家补习了？

    突然提及的老师让宛婷心跳停滞了一秒，她不自觉绞着衣角，老师最近很忙，所以就没去。

    她本以为mama会多问几句，没想到mama只是点了点头便回身进了房间，在她眼中，mama的背影有些佝偻，轻薄的睡衣显得她的肩胛骨越发的凸立。

    等mama再出房间时已换了一身装扮，我去你徐阿姨家一趟，你早点睡。mama扎起了头发，整个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可是都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出去？宛婷却也不敢多问，只是上前扯着mama的衣角，mama我怕。

    mama换鞋的身体停住了，笑了一声，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一个人待家里啊？

    宛婷点了点头，她怕mama这一出去就回不来了，外面的危险可以随时随地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当然，她最怕的还是mama主动的离开。

    这个家，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可是mama仍旧没有留下来，临走前，她温柔地摸了摸宛婷的头，笑得熟悉：乖，别怕，mama明天就回来。

    接着是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宛婷站在玄关处，地毯上摆着mama的拖鞋，她忽然就没了力气，静静地蹲坐在鞋柜旁。

    不知道蹲了多久，她看见地毯上有小虫子在爬动，黑色细小的躯壳，极为快速地在地毯上爬行，像是在逃难又像是在寻找，宛婷就那么一直盯着，忽然，她手伸了出去，迅猛地用手指将虫子给压在了地毯上。

    等宛婷将手挪开时，地毯上只剩下一滩溅射状的粘腻物体。

    她看着地毯上的那团黑色咬紧了唇，突然，她站起身，因快速起身而产生的眩晕让她略微不稳，等眩晕过后，她才打开门往老师家走去。

    好像她只剩下那一个地方可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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