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约

    这一个月，家里有佣人阿姨照顾她，薛世绅平日上班，晚上以及周末都不离身地守着她。

    不论怎么说，对这份关切和照料，林巧儿还是很感激的。

    她有时睡得早，就搂着Latte。薛世绅回来时总是轻手轻脚地躺到她身边，他端详她，但不打扰她。女孩搂着猫的画面很娴静，好似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争执。

    林巧儿变得沉默许多，但她并没有故意与薛世绅冷战。好似只是自然而然的，她的话变少了。

    薛世绅依旧温和地同她聊工作或家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偶尔问上两句，像是朋友间的闲聊。

    薛世绅不提钟远，她也不提。他甚至不提他们感情的裂痕，她也不提。

    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可那道心结却实实在在地存在。

    看着她的睡容时，薛世绅也会微微叹气。

    因为她的流产，他暂时把与钟远的恩怨搁置下了。但他其实也没有想明白过，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她的身体恢复很快，在家似乎只是为了熬过这个月。她很迷茫，这些年来，她总是落入这样的循环，想要独立，但永远找不到去处。

    最终都是在薛世绅的糖衣炮弹下跟他回家。

    因为她没有任何其他的家了，自从母亲过世以后，她唯一的家就是薛世绅给她的这间公寓。

    她的喜怒哀乐都印刻在这里，好似永远都离不开他。

    先前她随时都可以去找孙百合，现在孙百合坚持要她先养好身体。她体谅她经历的一切，没有切断这友谊。况且林巧儿也不好意思这么一直找她。

    让她惊讶的是，她以为这件事的暴露，会彻底断掉她与薛世绅的关系。

    没想到事情完全相反，薛世绅待她更小心也更珍惜了。

    她先前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害怕失去她。

    这个月快过去时，她接到了房产中介的电话，说是给她在美院附近找到几处房源，问她还有没有兴趣。

    她要了所有租房的资料，与他约了时间见面。

    她出门时随便找了个理由，连孙百合也没有知会。她相中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小区很老旧，但位置和房型都不错，价格也是她能承担的。

    中介是个瘦高的年轻男生，叫王平仲，他在那栋公寓的楼下等。

    他带她上楼，老旧的楼层没有电梯，他们一直走到五楼，他边走边与她闲聊，其他几间你想看吗？

    可以看看，但我比较中意这间。

    是，房子状况不错，小区比较老，没电梯。

    嗯，我不介意。

    他们刚走了没两层，忽然隔着栏杆看到一辆豪华轿车停在公寓底下。王平仲好奇地看过去，这轿车昂贵得与这个小区格格不入。

    林巧儿瞄了一眼，瞬间止住脚步。

    薛世绅摔车门，急匆匆地，长腿大步迈着，很快就奔上楼。

    她瞪大眼睛，你怎么来了？

    薛世绅气恼，又不舍得对她发火，压着声音质问，你来干什么？

    我看房子。林巧儿答得不卑不吭，一点都不闪躲。

    看什么房子？

    我说过我会搬出来住。林巧儿侧过脸，走吧。

    王平仲被这架势弄得一愣一愣的，先是那轿车，然后是薛世绅身上的西装、手表，都显示这人厚实的经济条件，与这老旧的小区实在太不相称了。

    王先生？她轻声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继续带她走。

    薛世绅急得拽她，你为什么还想搬出来？

    世绅，我决定了，你不要再问。她轻柔的语调掷地有声，你要是想陪我一起看可以来，但是不许评价。

    他愣了愣，她温柔乖巧，他却一直忽视这温柔下隐藏的力量。

    她委身于他，给他当情人时，似乎把她自己掩藏了许多，那些独立的、坚强的女性力量，她全都没有表现。她好像什么都是依附于他的。

    她现在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却给了她足够的自信。她在贫穷的境地里，但终于可以与薛世绅站在一级台阶上，与他平等地说话。

    那种当情人时奢靡却无自我的生活折磨她许久，她以为爱情足以磨平这些情绪，没想到事实并不如此。

    薛世绅鬼使神差地松开手，他依旧不满，但也意识到眼前的女孩，不是那个给他当情人、一心挂在他身上的林巧儿了。

    这转变是那么微弱，因为她的性格并没有改，说话的声调也一如既往得轻柔。

    更像是某种隐喻，他们感情的那架天秤一直是严重倾斜的，现在却慢慢地平衡起来。

    这改变让林巧儿看起来不太一样了，她的眼神和气质里多了些东西，薛世绅很诧异，也没有完全弄清。他跟着两人，一直往上走。

    林巧儿没有问他是怎么追过来的，他总有自己的办法，她已经渐渐开始习惯。

    走到五楼的路上，薛世绅想起她准备的那些礼物。她精心为他们准备的惊喜都浸湿在那场暴雨之中。以至于收到的人都不知作何感想，起码笑得都不太自然。

    她托孙磊把礼物转交了，所以没有看见他们开心的表情。

    薛世绅在收到那只钢笔时五味杂陈，对他来说，这不过是平价礼物，但这其中的寓意和她的心意才是他最看重的。

    林巧儿在很努力地做出改变，为了她自己，也为了他们的感情。薛世绅却一直忽略，觉得无关紧要。他现在逐渐明白并去接受，她想要的改变是必须的。

    公寓的布局一目了然，规规矩矩的房型内安置着老派至极的红木家具。朝南的玻璃窗拉开时会发出陈旧的咯吱声。

    薛世绅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觉得这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林巧儿的兴致却很高，她跟着王平仲仔细看了公寓的每个角落。

    厨房非常小，布着陈年的油渍。见她仔细端详的眼神，王平仲解释，老房子，油烟的问题比较严重。你住进来可以请专业的清洁团队，上个房客就请过，效果不错。

    嗯，我看得出来，大体很干净，只是这些死角，她的手指碰碰角落，没问题的，我花一天就可以收拾好。

    要看看浴室吗？

    好。她跟到卫生间，仔细打量这窄小的卫生间，我一个人是足够的。

    她拉拉那防水的隔帘，抖出点水汽腐朽的气息，但她一点没觉得困扰，住进来以后，这些能替换的软装她自然会替换。

    她又仔细看了客厅和卧室，虽然是老房子，但光照着实不错，而且小小的客厅有角落可以安置猫爬架。她不但为自己考虑，也为tte考虑。

    她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挺好的。

    薛世绅则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他的少爷脾性冒出来了。他不是没住过条件差的地方，热带旅游城市的简陋小木屋，他也住过。

    他自己对居住条件没有那么挑剔，但一想到林巧儿要在这里住，他就发愁。

    这房子破得他一走进来就觉得头晕。

    没想到林巧儿笑着说很好。他知道她不娇气，他现在倒希望她娇气些，扒着他给她的那栋高级公寓不放该有多好。

    王平仲与她在沙发上坐下，给她解释具体的租约。

    薛世绅夺过他手里的合同，她不住这里。

    世绅！林巧儿起身，我说过你可以来，但是你不可以替我做决定。

    王平仲也跟着起身，他一脸蒙圈，忽然就被薛世绅抓住了手臂。

    薛世绅把他推进卧室，从外面关上门，我要与我女友单独谈谈，麻烦回避一下。

    王平仲没来及说一句话，就被关在卧室里，他傻眼，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在床尾坐下。

    林巧儿微微蹙起眉头，责怪地看着他。

    我可以顺着你的意，但，薛世绅指指这房子，但不是住在这种鬼地方好吗？

    对你来说不够好，我知道，所以我不想让你评价。但对我来说足够了，我可以把这里变得很温馨。

    巧儿，我们说好了把过去的事情放下的！

    如果以后我们还见面，自然有很多时间，可以谈。她很坚持，现在我很困扰，想要独自生活一段时间。我不是在气你，这是为我自己做的决定。你千万不要觉得我是针对你，好不好？

    薛世绅沉默一阵，放下合同，忽然走到门口。

    他不像是这么快就放弃的人，林巧儿惊讶得几乎回不过神。但她还是镇定地敲敲卧室门，对王平仲露出一个微笑，不好意思，我们继续吧？

    王平仲赶忙出来，也与她闲聊，缓解这尴尬，与男友商量好了？

    她点点头，捡起茶几上的租房合同继续看，麻烦你再与我详细说说

    一直到王平仲解释完合同，薛世绅都没有再回来。

    林巧儿接过他的笔，又问了些细节，便准备签合同。

    她刚签了两个字，薛世绅又冲进来。她抬眼看他，看见他那集无奈、恼火于一体的表情，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薛世绅看她一眼，随后转过身，指指跟在他身后的人。言辞依旧非常僵硬，你劝她，叫她不要住这里。

    说罢他就站到门口去，离他们远远的。

    林巧儿这才看清他身后的人。他看上去完全没什么变化，只是眼下颧骨和眼尾有微微的青色。

    他一点都没有变，她却忽然红了眼眶，差点落下泪来。

    钟远走到她面前，看看她手里的合同，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眼前的女孩就扑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