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如果在临死之前有机会见一个人，你会选择谁？塞拉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她来到揍敌客之前，她的人生难题只关乎食物和金钱。亲情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这个世界上的大岁数人都没有，但他们依旧能活得很快乐，她理所当然也一样。可能是不一样的，可惜她只能选择和他们一样，她别无选择。因为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为了爱情和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世界变化得太过匆忙，从母亲的死亡到父亲的为爱殉情，仅仅只过去了三天。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失去了一切。为此她甚至没来得及哭。她几乎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自己被几个不认识的亲戚推来推去。他们霸占了父母留下的遗产，却没有善待同样被遗留下来的她。

    憎恨吗？

    她不记得自己是否有憎恨过。那个时候光是活下去就已经耗尽心力了，哪里还有余裕去憎恨呢？可她总是不甘于为了活下去而拼劲全力，以至于失去独处和思考的权利。她不想变得和周围那群人一样的麻木不仁，所以她选择了死亡，只为了保全自己独立的人格和思想。也许这样说有些奇怪。一个孩子，她哪里来的思想和人格呢？不，正因为是孩子，所以才更应该保证她的独立和思想。孩子是高超的模仿者，一个不注意就会变成周围人的模样。

    如果她那时没有被伊尔迷救回去，说不定，她不久之后就会变成她曾经厌恶过的那副面孔，那张和周围的人，一模一样的脸。她不想变成这样，因为父亲的人格和思想已经顽强地根植在她的脑海里。

    父亲是崇高的理想主义者，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不认同强者为尊，也从不贪图享乐，他总是乐于与人为善。这样一说，好像他是个好人。其实不然，他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他只在乎他所在乎的东西，他从不为了现实而妥协，因此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弃她而去。可能在他眼里，死去的母亲远比她更重要吧。

    即使如此，她也从未怨恨过他。因为这个世界只有他会告诉她：塞拉，你要记住，存在是合理的，但存在不一定是正确的。你认为这个世界是正确的吗？

    我不愿意把我的思想强加给你，你要学会自己思考。

    不要因为别人的话而擅自怀疑自己，很多事情并不只有一个答案。

    你在为了死去的兔子哭泣吗？这不是因为你的软弱，而是因为你的善良。那个嘲笑你的人是个傻瓜。他的思想已经被这个世界所掌控，他是一个傀儡，不需要在意他。

    冷酷无情并非值得赞扬的品质。

    善良不是可耻的东西，把善良的人称之为蠢货的人才是蠢货。只有还未进化好的野兽和真正的弱者才会把弱rou强食适者生存的法则挂在嘴边。真正的人类，即使是世界级的强者，也会愿意低下头让一个孩子抚摸他的头发。

    恶人只能被鄙夷，而非被崇拜

    父母死后，她失去了所有，唯一剩下的就是父亲的教诲，那是属于她的，谁也夺不走的东西。为了保护自己仅剩的财产，她跳下了那条冰冷的河流。

    听起来像是了不起的殉道者，可只有她知道，她是太孤独了。

    父亲所教诲的一切在这个世界毫无用处。她找不到一个同伴，她也开始变得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她变成了第二个父亲，可惜她没有父亲的实力。

    她明白父亲为何要死去了。因为父亲也是孤独的。母亲是他唯一的同行者。失去了母亲的父亲就像黑夜里失去了月亮的旅人。那么长的夜，他一个人怎么走得下去呢？

    孤独有时是致命的。这个道理父亲没有告诉过她。这是他死后，她独自体味出来的。

    她不想要那么孤独，她只能死去。死亡能带走一切，包括孤独。可伊尔迷救了她，将她救出了寂寞的泥潭。按理来说，假如临死之前，她有机会见一个人，她应该选择伊尔迷才对。然而当她被所有人围起来，身处绝境的那一刻，她想起的不是伊尔迷，而是奇犽。

    很奇怪。也许并不奇怪。

    比起黑漆漆的伊尔迷，奇犽太过耀眼。大概是因为发色原因？那这理由也太好笑了。

    那个孩子在发光。

    这是塞拉见到奇犽的第一眼的印象。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可能是他不太一样吧。不同于她从前见过的那些人，他总是自信满满，把背挺得很直，那种自信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很亮，亮得叫人自惭形秽。

    哪怕生在这样富贵的家庭里，他也总向往着自由。自由一个对她来说过于奢侈的东西。可他做到了，相比于她的妥协，他更具有所谓英雄主义的反抗精神。为了自由，他不惜打伤自己的母亲，一个人闯了出去，像一道抓不住的闪电，雷霆万钧、摧枯拉朽。

    他像她的父亲。

    这样说，可能很奇怪。换言之，他和她的父亲一样都拥有自己坚持的东西。其实一个普通人，是很难有什么坚持的东西的。他们为了活下去就连尊严都能够摔在地上让别人去踩，哪里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的呢？就连她自己也一样，为了生活，她讨好揍敌客的每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注意别人的脸色。所以当奇犽说她是伊尔迷的私人物品，是他的金丝雀的时候，她是很伤心愤怒，但更多的是羞愧。

    她失去了自己的坚持，她学会了妥协，她渐渐变成了父亲口中那种可怜又可鄙的人。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知道自己十分可怜，且非常可鄙。

    你愿意和我走吗？

    当她看到朝自己奔来的奇犽时，她再次回忆起了当初她决定嫁给伊尔迷之前，少年邀请她的话：离开这里。外面有更加广阔的世界。你会交到很多朋友，我会介绍你和我的朋友认识。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

    她不想欺骗自己。纵然知道在奇犽那里她也只能是一只金丝雀，但是她的确心动了。然而她拒绝了。而且即使再来一次也依然会拒绝。

    不仅是因为害怕伊尔迷，更因为她的无力。她太弱了，无法成为奇犽真正的同伴，只会成为他的拖累。他带着她就像带上了一个易碎的玻璃杯，里面还装满了水。

    她已经足够可悲了，不可以再变得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