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臺溪畔
蘭臺溪畔
「寧夕,妳明明也不想放棄。」 無盡黯影似他一身玄衣。他牽著她,幽幽走入地門殿,置上他有一帳星夜的床。他深深吻著她,他們無窮憾恨,似燒噬不盡的熊熊烈焰。若是那一天,她早些順了他,或許,他們就不會走成這般。 她想彌補他,她想陪著他,就像他們當初說好的。 繁花谷內,莫洹陪了白棠七日。 綠葉無盡蔓生,長成了一片沉沉黑夜。她想著,毀天滅地,為他做一回千古罪人。 平漠刀抵上白棠左胸,凜凜吼著:「白棠妳得恨,妳得恨他!」 沉沉聲音喊得她恍然睜眼,殿上的巖靖峰正持劍冷冷望著她,他的妒意延燒成道道劍光,割劃在她身上,痛得她蜷起身子頹跌在地,她再忍不住抱頭痛哭。殿上一眾地門人冷冷望著朝她逼近,她惶惶抬眼,尋找人群間隙裡的男人,那一雙眼,生冷無情。 劍光一閃毫不留情地再劃落她身,莫洹的聲音仍巖厲地響著:「白棠!起來!」 白棠一震,抖著身子,恨恨揚掌朝眼前的男人打去,一道道掌式漸出落在她掌間。莫洹持穩大刀,對拆著她深厚綿長,披覆如野的掌式,震聲厲吼道:「妳得殺了他!」 「妳若殺得了他,我便原諒妳所做的。」擁主令聲聲催促狹逼,她心神如亂雪崩垣。 「我卻要用那靈礦,將你身骨和傾天劍煉在一起。毀諾兩咒,足能讓你魂飛魄散,超生不得。」 「不要!」岱山地綠意燒灼成烏煙,收不住地殷虹血光片片,她淒然大痛,一脈古老沉厚的花息激盪開來,自山道疾速向外揚散,又拂過一片片花海。 繁花翻騰如血河,隨烈風洋洋漫天捲飛。 壓抑委屈與痛恨,一個又一個男人,一聲又一聲嘲笑,她憤恨以極的眼神晦暗無光,裙襬迎風張揚,一招招掌式無情殺開連連逼退莫洹,如葉刃,如風捲,掌息挾著翻騰魔氣堆累凝起如山,毀天滅地一般直欲向他壓落。 莫洹雙掌緊握平抬起劍身,全神凝注相擋她終章殺著,盯準時機,平漠刀尖凝勁,狠戮進了她胸口,劍身正氣如盾般開散,歛住了她狂暴的魔氣。 胸前劇痛,她掌息陡然崩跌。愣愣抬頭,眼前,卻是洛青。 青冽劍已刺在胸膛,背後黑閻刀再刺穿了她身子。 殺了她,甚好。 平靜溫潤的花息昏昏反歛住猶翻攪抵抗的魔氣。眼前一暗,她伏倒在地。 再睜眼,她恍恍四望,一片灰藍的天,一片白棠花海,在她周身輕輕搖曳。 如果這就是死,似乎很輕盈。 她正迷濛地想著,一抬眼,卻撇見她熟悉的身影伏身在不遠處,胸背滿是大傷。 阿夆? 她連步奔上前,俯跪在他身旁,驚詫地說不出話。「你。」 「寧夕。」他低柔的聲音卻在她前方響起。 她一楞,抬起頭,只見巖靖峰一身透淨,立在波光粼粼的小溪旁。他眉宇平靜,眼神淡遠,一如當日他們初見的模樣。 他望著她淡淡一笑,半是欣賞,半是淒涼。「那花門本經終讓妳練成了。可惜,我要走了。」 她靜靜望著他,流下不知何起的兩行淚。「你要去哪裡。」 她知道這次,他再不會回來。 巖靖峰仍深望著她,緩緩向她伸手。「或者妳還願意跟我走?我們,終能離開岱山,從頭來過。」 她湛著淚光,深深回望著他,卻挪不動腳步。 愛恨至盡頭,非魔即空,她再不想愛他。 溪畔揚起了風,吹過他面上一行臨別的淚。一帶白棠花瓣,繞在他周身,又一瓣瓣,飄落水面。頹然一笑,他緩放下了手。「那我,走了。我生雖負妳,你死亦棄我。我們該兩不相欠?」 止不住的淚水如河,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說不出話。 他牽牽絆絆望了她一眼,緩緩轉過身,走進溪水間,薄薄水霧籠住了他,她再看不清他身影。 她猛然一震,急急要往溪畔奔去。 「別去。」一人自後,拉住了她。 她一回身,見是洛青。又一怔。 洛青一把緊抱住她,顫聲道:「我以為,再不能見你。」 她輕推開他,驚看著他渾身是血:「你。」 洛青搖了搖頭,眼裡盡是沉沉憂傷。「快回去,莫要流連。」 「你呢?」她惶惶不安,痛道:「好好好好活著。」她輕輕揚掌,以一脈花息護住他胸前大傷。 白棠花沿溪夾岸漫開,白了一片溪岸。一道和暖清風拂過,兩人倏然分開,她身子無邊無際的下跌,漸漸昏了神。 溫暖的氣勁困著她,不讓她遠走,彷彿要她不能放棄,彷彿說著行至絕境,柳岸花明。 她不知不覺睜開了眼,回到繁花谷的山石間。 花息活絡了起來,溫溫潤潤流轉在氣海間。恍然明白,她死過一回,斷了綁生咒,練就了本經最終章,重生。 見她回神,靜靜持息護著她的莫洹撤收了掌。他輕扶起她,將她擁進了懷間。 她透支的身子還微微顫著,心傷痛至盡頭,有些淡漠,好似再無感覺了一般。 「都過去了。」他仍一般溫柔和暖的安慰著。 她不知不覺,靜靜依了他好一陣子,直至清風送進了一陣陣白棠花香,令她醒了醒神。 她輕輕推開他,看了看。「你有沒有受傷?」 莫洹淡淡遞了一笑。「妳這性子傷得了誰。我只擔心妳會不會不回來。」 「你。」看著他一雙眼,她恍然愣了愣。 拿回了那些宛如前世的過往,她終於知曉他為何讓她倍覺熟悉,他那雙眼睛,和巖靖峰,實在很是相像,性子同樣溫柔中有些霸道。她忍不住細細端詳起他,但他又很不一樣,沒有巖靖峰日漸深沉的魔氣,也沒有無所不在的憂傷。比起巖靖峰的冷戾,他委實溫暖不少。 莫洹回望她,淺淺一笑。「看夠了沒有。」 她一雙清靈的美目依舊,卻多了不少風霜,還有一層層劃落,又癒合淡去的傷痕。 他淡淡的笑意中,幾分蒼涼。「我若是,在妳十六歲時便遇見妳,倒好。」 如今,約莫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