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故人
2.故人
往後茶葉這一塊就交給小越打理,不必再過問我。曲陌合上掌櫃交來的帳本,沒有細看就放在了一邊。 掌櫃仍舊不免有些擔憂:這裏時不時要走南跑北的,讓二公子接手會不會不適應? 曲陌對此並非沒有考量,不過身為曲家的公子,不懂經商不知營生之苦卻也不行。他把這些年經營上正軌的一些商鋪都給了弟弟曲越曆練,自己則不時地另尋其他商機。 這在旁人看來或許難以理解,不過對於曲陌來說,找尋一線商機,令其從無到有走向繁榮復蘇,實是一件極為有成就感的事情。 即便人在少年,也要成長,我總不能老替他出頭。何況茶葉這塊有柳家船行隨行,安全便不用顧慮。 曲陌既如此決定了,掌櫃的也不好再說什麼,轉而又拿了兩張地契出來,這是前日盤下的店面,前靠大街,後臨河岸,走動起來極為方便,公子瞧瞧。 前段時日錦陽城裏風行起了一種桂花酒,曲陌覺得是個商機,便想同對方商議合作,開個酒樓找酒家專供。 這樣的機緣自然也有別的商家聞風而動,只不過這麼久以來,始終未聞酒家應允了誰,想來是利益分成談不妥。 曲陌也叫人去談過,照樣吃了幾回的閉門羹。 今日曲陌再度問起,掌櫃的面帶為難,猶豫了半天才道:我死皮賴臉跑了幾趟,對方的東家硬是不肯相見。我報了公子的名姓,對方倒有鬆口的跡象,不過不過要讓公子親自上門去談。 掌櫃覺得豈有上門的生意不做,故意如此為難人的,其中必定有詐,便不想讓曲陌去。 曲陌倒也有些詫異,這幾年曲家在錦陽城的名望與日俱增,舉凡有什麼合作,只要報上曲家名號,不愁沒人應和,這倒是奇了。 不過物以稀為貴,那酒家釀酒的技法特殊,在這錦陽城還是獨一份,東家孤高一些也是自然,便道:既如此,我親自去一趟便可。 公子,我怕這其中有詐啊!掌櫃擔憂道。 無妨,最差的不過綁我換點銀子。 掌櫃聽他說得如此輕巧,不禁噎了一下。 不日就是清明,曲陌覺得這個時候上門不妥,便等了幾日,備了些薄禮專程去拜訪。 說來那酒家就住在曲府不遠的街上,曲陌卻從未見過主人家,只聽了掌櫃說是個雙十年華的姑娘,去年方從外地遷來。 未免唐突,曲陌便只帶了一個小廝。 及近巷口,曲陌便聞到了飄散出來的酒香,醇厚醉人,別有一股風味。 曲陌因不足之症,從幼時起就一直在服藥,身體比常人虛弱一些,平日辛辣刺激之物更是少沾。這酒家所釀的桂花酒,口味醇厚柔和,倒是深得他喜愛。 只是聽手下夥計一番打探,這酒家似乎無意擴大商路,既無夥計周旋,也沒有門店,每季所釀的酒卻在兩三日間就被搶購一空, 曲陌私心想著,便是這生意合作不成,給自己預先訂個兩壇倒也不虧,免得這酒到了別個唯利是圖的人手裏,價錢還又翻一倍。 曲陌提步直走到巷子盡頭,幾株翠竹旁邊,一扇木門顯得有些陳舊而樸素。 曲陌上前,輕輕扣響門扉。 不一會兒,裏邊一陣腳步由遠及近,應門的是個高瘦的女子,半掩著大門用目光打量曲陌。 曲陌站在臺階下未動,拱手道:城南曲家特來拜會,不知姑娘可否通傳一聲? 曲家?曲陌? 曲陌並未覺得對方直呼自己名姓有何不妥,面色溫和地頷首:正是。 那快進來吧!女子旋即便將門大敞開,不掩面容中的欣喜。 這令曲陌多少有些疑惑,難不成這主人家是故人?得知是他竟如此高興? 曲陌一路想著,隨女子穿過廳堂,直達後院。 綠柳掩映的涼亭裏,隱約有一抹嫩黃的倩影,像是葉稍的花蕊,由不得叫人眼前一亮。 曲陌心中方動,領他進來的女子扯開了嗓門:老闆!你的大恩人來了! 大恩人?曲陌聽聞這稱呼,不禁一愣,抬頭時與涼亭中的人不期然對望,從對方的眼中也看到了一絲訝異。 曲陌的視線從對方明豔的面龐上極快地劃過,腦海裏浮現一種久別重逢的熟悉感,可細思之下,卻又覺得莫名。 我與姑娘可曾見過?曲陌看著款款走近的人,腦海裏的那陣感覺愈甚,卻也愈發想不起來了。 對方走近他身邊,背後的手伸出來,攤開的掌心裏放著一錠黃澄澄的金元寶,隨著歡快的語氣道出一個令曲陌醍醐灌頂的名字:我是螢草。 曲陌的記憶一瞬間清明起來,恍然一笑:原來是你。 再看螢草,曲陌便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感,實是眼前的姑娘與十年前那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大不相同。 他早知這姑娘不是個服輸的,卻不知有朝一日會重逢於此情此景。 如今也算衣錦還鄉?知道是自己多年前幫過的小meimei,曲陌說話便隨和了一些,沒有一開始的客氣疏離。 螢草點點頭,直言道:恩人當年助我良多,我要回來報恩的,我爹說的知恩要圖報。 本是順路的善舉,曲陌當年也並未在意什麼,只是聽她專程回來報恩,忙道: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那不行,我有今日,全靠你給的金子。 曲陌看她如此堅定,與當年在錦陽城外說自己不賣身的模樣一般無二,由不得眼角微彎。 兩人在涼亭裏聊了些當年的境遇,曲陌也不禁感慨螢草獨身起家,對她打心底裏佩服。 螢草知道曲陌此行的目的,隨後便拿了一份契約過來,半點沒有猶豫,以後我這酒坊的酒,便專供給你,不給別家了。 曲陌是商人,有生意沒有不做的道理,不過看螢草這明擺著只為報答他恩情什麼也不管的態度,便沒有就此答應下來。 你獨自經營這酒坊不易,凡事還需多考慮。曲陌翻了翻契約,發現底下還墊著一張東西,寫的卻是什麼生辰八字之類的東西,這是? 這是我的庚帖。 曲陌聽她直說,卻是更不明白了,臉上掛著一絲疑惑,清俊的模樣多了幾分引人莞爾的呆愣。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不是麼。螢草一板一眼地復述,還把契約和庚帖往曲陌跟前推了推,生怕他不要似的,另外又打開一個盒子,裏面整整齊齊擺了一排的金元寶。 曲陌看著面前豐厚的回報,忍不住笑道:想不到我當年舉手之勞,竟收穫了這等回報,想來還是我賺了。 螢草把這恩情記了十年,如今終於有機會回報了,看曲陌又不像是拒絕的樣子,不由心裏一松,又急忙補充:以後我的就是你的,當然,你的還是你的! 曲陌失笑:你用我給你的金子起了家業,如今又要全送給我,豈非白忙活了一場?那這恩似乎也沒必要報了。 螢草覺得不是他說的這樣,不過一下辨不清他這話的邏輯,只是眼巴巴等著他簽了這契約。 曲陌把契約和金子都收了起來,卻單將那紙庚帖抽了出來。 螢草見狀,便有些急。 你的終身可逾過千金,就這麼交代了,我以後豈非無利可圖?曲陌玩笑著顛了顛那沉甸甸的盒子,這些我便收下了,你若覺得不夠還我恩情,便繼續欠著吧。 曲陌走後,螢草皺眉眉頭問一旁的阿呦: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就是不想娶我? 阿呦光長個頭,腦子裏也是一根筋,哪里能想明白,撓了撓頭猜想:他是不是心裏有人了? 螢草聞言,眉心皺得比之前更甚。 她來錦陽安定以後,就讓阿呦去多方打聽過,只知道曲陌如今還未成家,心裏有沒有人還真不得而知。 螢草一門心思想著報恩,卻也不想因此強人所難,沒得破壞了別人的姻緣,便讓阿呦再去仔細打聽一下,看看曲陌這心裏人到底有沒有,又或者是誰。 此後,螢草便一口拒了所有前來結盟的商家,單單給了曲陌最大的優惠。 旁人一看這大好的商機又被曲家給占去了,無不捶胸頓足地歎息。 曲陌後來將螢草的契約又重修整了一番,二八分成,絲毫不占她的便宜。 螢草見自己送出門的東西,還被退回來一大半,覺得這恩當真是怎麼也報不完,沒來由抓心撓肝的,真想晃著曲陌的脖子讓他照單全收。 曲陌的新酒樓開張時,螢草特意送去了厚禮,曲陌也沒有拒絕。 這令螢草不禁迷惑,怎麼每每說到她報恩的事上,他反而推拒良多呢? 不要人,也不要禮,難道只要錢?螢草想到那天,曲陌只收了那盒金子,思忖了一瞬後,鑽進自己的庫房翻箱倒櫃。 阿呦見她把壓箱底的銀票都翻出來了,不禁嚇得鎖緊了門,老闆你生意賠了要跑路? 螢草呸了一句她烏鴉嘴,把銀票疊整齊,又覺得這麼乾巴巴的一捆不好看,太侮辱曲陌那般矜貴儒雅的氣質,便找了個好看的木漆盒子裝了起來。 阿呦知道原委,眼睛黏在盒子上,可憐巴巴道:這可是我們的全部家當啊,老闆你真要拱手送人? 反正我還可以賺,恩不能不報。 阿呦忍不住嘀咕:人家都說了不用你報,你還硬往上送。 螢草轉過身,敲了下她的頭,道:若不是他,你老闆我現在不是在勾欄院裏,也有可能埋骨泥下了,哪還有你在這裏嘀咕。 阿呦是跟著螢草一路苦過來的,她當然也知道曲陌的舉手之勞對螢草來說幫了多大的忙,當下不敢再多嘴。 可是我覺得曲公子還是不會要。阿呦想了想,實話實說。 阿呦覺得這個曲家大公子很奇怪,第一次的時候收了老闆給的金子也沒手軟,可之後無論老闆送什麼他都不要了,平常的賀禮卻是不見拒絕。 阿呦想不明白,曲陌到底何意。 螢草也覺得阿呦的話不假,可她除了一手釀酒的技藝和積攢下來的這點財富,沒有別的東西能拿出手,她只是想報恩而已。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螢草帶著銀票去找了曲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