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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各散東西了(下)

    

29  各散東西了(下)



    常子悅在小區繞了整整兩圈才拖著腳步回家,開門看不見常念,竟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謝琴正看著韓劇,聽到她回來就按停了電視:「難得你今晚不用上課,你爸今天加班,就我們倆吃。」

    她小心翼翼望向房間,確定裡面空無一人,進去放下背包,再三確認:「姐也不回來嗎?」

    「嗯,她今日約了人吃晚飯。」謝琴邊戴上圍裙邊說:「你先洗澡吧,飯還未好。」

    她雖然應好,卻像跟屁蟲一樣尾隨母親進了廚房,被瞪了兩眼:「做什麼?」

    「沒事,你做菜,不用理我。」她拉了張椅子在門口位置坐下,謝琴洗著手問她:「你怎麼了?」

    常子悅摸摸牆壁,又抓起一把生菜左右甩甩,彈了母親一臉水,被她輕輕拍了一下手背,奪回了生菜:「缺錢還是闖禍了?」

    可能是闖禍了吧,常子悅在心裡回答。

    明明一切都塵埃落定,常念和徐宇立分開了,陸劍清也再不可能傷她分毫,但她的心就是放不下來,她不想回家,害怕遇上常念,怕看到jiejie的笑容。

    怎麼可能還笑著呢?僅僅是不再喜歡陸劍清這麼事都足夠叫她心力交瘁,更何況常念和徐宇立都談到這個地步了,只差一步,如陸劍清所言,有緣無份總是叫人份外難過。

    常念只是不想讓她內疚而已。

    常子悅要內疚什麼呢,這明明是最好的結果,從她那一晚半夜出門,披星戴月衝上他們家開始,就是想讓徐宇立和常念一刀兩斷,保護jiejie不受傷害。但昨晚常念的模樣,可不像是變好了,就算隔住厚厚的被子,她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常念一點也不好。

    「姐和那個人分手了。」

    謝琴第一次聽到這消息,有點驚訝地問:「所以他是真的出軌了?」

    「沒有吧,咳,應該是說還沒有。」她也說不清,謝琴聞言只點點頭,噠噠地點開煤氣爐,她不安地追問:「你怎麼看的?」

    謝琴對常念的事向來是避之不談的,但在女兒面前她就放下了警戒:「別的不說,他們是挺登對的,反正你要能給我找個這種條件的女婿,我立馬去廟裡點支最大的香。」

    不說謝琴,在常子悅強烈反對之前,常家成對這女婿也是極滿意的。她愈聽愈心虛,拘著衣服的線頭,呆呆看謝琴把菜鋪在熱油之上,沙的一聲之後就霹靂啪啦不停,悄聲問:「那她媽媽會不會生我氣啊?」

    「之前不是講的信誓旦旦的,現在怯了?」謝琴炒菜的動作頓了一下,伸手抓了把鹽:「你姐有生氣嗎?」

    「沒有,我姐什麼時候生過氣。」

    「那不就好了。」母親輕易結案,但她厚著面皮抱上去,用力得像綁架一樣:「媽你信我嗎?」

    謝琴皺著眉掙扎了一下,語帶嫌棄卻沒有再動:「信信信,你媽還不信你?」

    她還是沒有放手,只是放輕了力度,摟著近年來微微發胖的媽媽:「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哼。」謝琴不知是冷哼還是輕笑,常子悅嘻嘻地賣乖,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我去洗澡了。」

    「哎哎,飯快要好了先吃啊,哎!」

    雖然和母親插科打諢了一席話,但常子悅還是有點怕常念突然回家,吃過飯回到房間還是心緒不寧,打開耳朵小心翼翼聽著外面的動靜,聽到鑰匙開門聲立馬滾上床,拉好被子卻是父親的聲音:「還有湯嗎?她們回來了沒?」

    「有,當歸補氣,你多喝兩碗。」一連串沐沐瀝瀝的凌亂,她接著說:「小悅回來了,小善還沒有。」

    「記得給她留碗。」

    「早留了,放在保溫壺裡。」

    聽著他們的對話常子悅緩緩下了床,回到書桌前完全打不起精神溫習,抓起手機上網隨意滑了滑,關心完松杏的狀態,最後不知怎的又點開陸劍清的頭像,是隻貓。之前有一天他突然傳來一張照片,又驚又喜地說在路上被一隻流浪貓碰瓷了。

    她匆匆去到他報的地址,只見他蹲在地上,小貓抱著他的手指啃得正歡,他表情不痛不癢,嘴裡卻催:「快來,牠咬我。」

    他們在附近找了一圈,沒有看到貓媽媽,便將小貓帶去看醫生。陸母對動物毛髮過敏,常子悅也不敢往家裡帶,竟就乘車去了陸劍清爺爺家,那裡本來就有三隻貓。爺爺見小貓親人,又多望了常子悅幾眼,二話不說就收養下來。

    她用兩指放大他的頭像,小貓好像長大了不少。

    他最近去看過牠嗎?怎麼不跟她說?

    不是說要找她的嗎?難道真的要等兔子找他嗎?

    用指甲敲敲屏幕,像在回應她一樣,他名字底下瞬息就出現「輸入中」三個字,叫她不自覺凝住動作,默默等待,但那字樣一會就消失了,這比完全沒有動作更叫人生氣。常子悅咬著牙把手機倒蓋,拿起筆看著數學題覺得所有數字都混作一團,只在白紙上無謂地畫著圈,然後手機一震,她穩著心情只移動了目光,盯著手機殼上的那隻小熊沒有拿起,等待它又強烈地震動一下,才慢慢翻過來看。

    「小悅」

    「可以問你道題嗎?」

    她想打「不行」,指頭在屏幕上空轉兩圈,刪掉後回了個「?」。

    本來說好只講兔子的事的,他還以為她會直接不理會,光是看到這一畫一點的標點符號就足以讓他手顫了顫,好不容易穩住手機,慌亂地在書包裡翻出卷子,隨便掀到最後一頁,發現這題老師上課解過,他都已經畫滿筆記了。又拿出新買的練習,揭了兩版找到一題標著星星難度的,沒有細看就拍了照過去,放下手機認真研究,發現這題比想像中簡單,怕被她看穿,懊惱地抓了抓頭髮。

    兔子在行人路上嚎哭,對天長嚷:「我真的好喜歡她。」的時候,陸劍清真的想找塊地把自己埋起來,兔子悲從中來,對別人的目光完全沒有感覺,他於是連他的份雙倍丟人,卻又不知為何有些身同感受。

    機會不會一直等他反應過來的,比如他和常子悅之間,已是慢了。再不奮起追趕,只能看著她愈走愈遠,最後連上天都不幫他,就像兔子和松杏一樣,有緣無份。

    在陸劍清還小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不是個正常的孩子,他努力說的話,總沒有人聽得懂。

    起初父母還不曉得,以為他的語言障礙只是源於學習慢些,或是對著外人緊張。直至上了小學老師提出讓他去看言語治療師,才知道是真的有問題,那時候開始解決不算晚,他的症狀在兩年內就幾乎治癒了,但兩年對他來說還是太長,這個特殊的障礙像在他身上刮了一刀,鮮血在大海之中不斷散開,吸引無數嗜血的鯊魚。

    時時刻刻,只要他一開口說話,耳邊就會傳來嘲笑聲,把他的聲音掩蓋掉。就算他不說話,仍能聽到他們惡意地模仿:「呃...呃...我...我...我是小啞巴..巴巴...我不...不會...說話。」然後哄堂大笑。

    他們不在意他是否痊癒了,耳提面命地喚他小啞巴,老師知道勸說斥罵都沒用,上課時盡量不點他的名字,以免他陷入尷尬,於是他也真的好像啞了一樣,整日都不開腔說一句話。

    他以為上到初中會好些,不料在小學帶頭欺負他的那個同學也考上同一間學校,不到三日又把他的外號傳到全級知曉,還有人真的跑來問他是不是啞的。

    他只好把自己再藏深點,再藏深點,最好連呼吸都沒有氣息,最好隱形在角落裡,他可以這樣過一輩子的,只要不要再把他的傷疤曝曬在太陽之下。

    但常子悅卻來到他面前。

    像陸劍清這種人,視線很容易就會被常子悅吸引。她是和他完全相反的人,整個人淋浴在陽光之下,沒有一寸影子。

    她也給他起外號,但是毫無惡意的,吱吱喳喳地叫他陸大俠,跟他分享她喜歡看的小說,有時還異想天開,拉著他一起幻想:「你如果真的是武俠小說人物,應該是什麼角色呢?」

    她的眼睛總會亮晶晶的,好像裝滿這世間所有美好:「我覺得做個一宮之主不錯吧,不過你應該是男配角,就是對女主角死心塌地,結果人家心裡另有男主角,你只好黯然離去那一種。」

    不管他回不回應,她都能講得津津有味:「會不會太慘了?不然就做前武林盟主的兒子,為了報殺父之仇,誰知道愛上了仇人的女兒。」

    他害怕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後,那英雄大俠的形象灰飛煙滅,她就不再理會他了,幾個月來小心翼翼端著,只怕漏了一句不好。

    第一次露餡是在小組報告裡一次採排之中,松杏、兔子和他們四人一組,老師指明要用一男一女報告員,而兔子很是抗拒,在常子悅的請求下他只好硬著頭皮上陣。

    明明只是照稿子讀,但他連手稿都拿不好,緊張得面紅耳赤,以沉默隱藏了好幾個月的結巴老毛病原形畢露,他怕她生氣,咂吧著嘴解釋:「我...我在家裡...有有練習的,可是一緊張,一緊張就會...」

    常子悅臉容不改,給他遞了水,說:「不要緊,你慢慢唸,不趕時間的,我的部分唸快一點就好,或者你有沒有哪些覺得很難的?我們交換一下。」

    那水被太陽曬得暖洋的,像她這樣的一個人,他願意一輩子做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