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与嫩草(一)

    “赵襄，周五系里开学典礼请了位建筑业大佬开讲座，你到时候作为学生代表上去发言，提前准备一下。”

    “哦。”

    赵襄今年二十岁，就读于建大建筑学专业三年级，因专业成绩傲人，大二时就参加全国性比赛并且多次获奖，备受系主任青睐。

    建大是国内顶尖名校，其建筑专业在全国各大高校中首屈一指，历来培养了一大批建筑奇才，其中就包括这位大佬。

    20岁就完成国内学业，23岁留洋归来，26岁成为国家歌剧院首席建筑师从此享誉海内外，28岁自己开公司，31岁开了第一家分公司……他拥有着许多建筑人梦寐以求的人生。

    他叫魏晋，魏晋南北朝的魏晋。

    而在讲座开始之前，赵襄对此一无所知。

    “各位同学，各位老师，新的学年又拉开了帷幕……”

    “……解题也许有捷径，但人生没有。人生就像建楼，从一开始就需要夯实打下基础，这样造出来的楼房才会坚固。希望各位同学在丰富课余生活的同时，不要忘记学习重任。在此祝愿大家在新一学年里顺心如意，更上一层楼。”

    话音一落，会议厅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其间也不乏嗤笑，这发言可真够老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教导主任来了呢。

    “现在的小姑娘看着年轻貌美的，一个个都这么老气横秋么？”台下角落，陪同魏晋一同前来的好友打趣道。

    这人叫王建瓴，是他公司合伙人之一，主要负责招新这一块，这次两人不仅仅是应邀给这群小孩煲鸡汤来的，主要还是看看有无人才可挖。

    魏晋掀掀眼皮望向台上亭亭玉立的少女，鞋尖无聊地点地打着拍子，不置可否。

    赵襄交了话筒，朝两人的方向走来，然后，就看见已经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准备上讲台的男人。

    错身的那一瞬，赵襄忘了看脚下，狠狠踩了个空。

    “小心。”仅一秒，男人便松开她的手腕，眉目舒展，迎着热烈的掌声站上了演讲台。

    直到坐回座位，赵襄才将眼前的一切消化。

    台上的男人身形伟岸，挺括的西服以及配合发蜡梳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将他的精英气质完美衬托。

    如今已经三十四岁的魏晋算不上绝顶英俊，可上台的那一瞬，全场涌动的暗流和窃窃私语又恰巧证实了这个男人展现出的十足魅力，在一群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里。

    “谢谢，谢谢大家，”魏晋向下压着掌心，场下掌声神奇地被扑灭。

    他一手插进裤袋，西服的一角被他带到后面，露出里面整洁的衬衫，这是他一向的习惯。

    “关于我本人我想刚才你们系主任介绍的够多了，多的有些不真实。虽然有自夸嫌疑，但我要说的是，任何一个站在这里给你们做演讲的人，他的履历都应该值得你们去关注。你去看看人家的少年，青年甚至中年时期在做些什么，再想想自己的各个阶段又在做些什么。不过也不必太介意，因为每个人在各个阶段实现的价值可能会有所偏差，只要最终价值趋于一致就好。”

    “你们可能不知道，十几年前我也是从这里毕业出去的，今天站在这里，我不是什么魏总，也不是什么魏工，大家就把我当成普通学长，咱们随便聊聊。”

    “虽然我已经老得足以让你们叫声‘叔叔’。”男人补充说。

    女孩子们都笑起来，几个胆大的在底下叫唤说一点也不老好嘛！

    讲座进行得如火如荼，男人的干练和风趣幽默取悦了一众稚气未脱的学生，顺利进入最后的互动问答环节。

    “您好，我想知道在您的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大阻力是什么？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他沉吟了会，道：“大概是读博期间，毕设被导师直接盗用，导致我到现在还只是个硕士而已。大家都吹我是海归，其实是在国外混不下去。除了这个，其实我的人生还真的蛮顺风顺水的。”

    现场哗然一片。

    很快又有男生举手，魏晋点了他站起来。

    “魏老师，请问您有女朋友了没有？结婚了没有？听说搞建筑脱单难度系数堪比程序猿，是真的吗？”

    赵襄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嗯，的确是该cao心终身大事的长相。

    魏晋仅思考了几秒，从容地接住了提问：“我是挺期待进入人生新的阶段，至于你说的脱单问题……其实献身于社会主义事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男人很懂说话的艺术。前半句话含蓄地回答了两个问题，有女朋友了，正准备结婚。赵襄在一片哄笑声中，思路清晰地做着理解。

    男人在主任的致谢中微微欠身，微笑着和同学们道别，也意味着开学典礼画上了句点。

    人潮四面八方散去。

    而赵襄和系里几个学霸早受了主任嘱托，散会后还得陪着吃顿饭。这不仅仅是命令，也是主任为他们争取到的机会，获得魏晋另眼相待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他们自己了。

    晚宴设在荷香园食堂三楼，也就是建大学子口中的贵族餐厅，唯一一个可自由点菜的餐厅，一道菜动辄上百元，是建大装X的好去处。

    赵襄挨着一个熟悉的同学坐在圆形餐桌边，一道道精致可口的菜肴端上来，很快摆满了整张桌。

    系主任主动和魏晋介绍：“这个是我们的专业第一，赵襄。他们是林悦，彭格，宋李群，都是我们系里最好的学生。”

    其中唯一的男生宋李群很上道，赶忙上前向魏晋敬酒，有了他带头，几个内向的女生也没再拘束，渐渐放开了展示自我。

    王建瓴抽了几张名片发给大家，客气道：“既然是李主任看重的，日后必定都会成为社会栋梁，如果有兴趣加入我们公司，欢迎打电话找我，或者直接来公司面试。”

    魏晋带头夹了箸菜，招呼大家：“大家都放松点，趁热吃菜，填饱肚子再谈事。”

    等到陪同的领导老师动了筷子，几个学生才纷纷开动起来。

    来之前主任就千叮咛万嘱咐，待会餐桌上千万要好好表现，谈吐一定要大方得体，给老总留下深刻印象。所以吃到后面，酒足饭饱，几个学生你一言我一句，把魏晋哄得直乐呵。

    除了赵襄，一言不发将手里的卡片翻来覆去玩着，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李主任恨铁不成钢，趁着魏晋同王建瓴出去吸烟期间对着她狠狠一通教育。

    奈何赵襄油盐不进，借口上厕所逃了出来。

    “看你聊得挺开心，看上哪个没？”

    魏晋吐出几个烟圈，摇头笑笑，“光会耍嘴皮罢了，没几个拿得出像样的作品。”

    王建瓴叹道：“唉，看来这建大的教学质量是越来越不如从前。”

    男人静了几秒，突然开口：“那个赵襄，我在手机上看过她的得奖作品，还过得去。”

    这时，包厢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走廊上吞云吐雾的两人听见声响，一前一后看了过来。

    赵襄对着两人礼貌地点点头，绕过两人，进了厕所。

    待她再次从两人面前走过时，却被其中一人叫了住。

    “等等。”

    魏晋从王建瓴上衣口袋抽了张名片，几步上来，抽走她书包侧面口袋里的一支笔，半截香烟还咬在嘴里，半眯着眼直接在卡片上涂改，含糊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打这个电话。”

    女孩迟疑了一会，接过卡片，从今天见他的第一面起到现在，终于有勇气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眼眸，却是什么也没说，背着书包走了。

    王建瓴从后面探头望了望女孩的背影，搭着好友的肩膀，揶揄道：“年轻吧？漂亮吧？这就看上了？还强塞电话号码，怎么着，想包养人家？”

    见他不说话，王建瓴以为自己真说中了他心思，猛一下拍他，“靠，不是吧老魏，你个禽兽，小姑娘看着二十岁都没到吧？我可得跟韵诗打小报告了，你这男人心术不正，嫁不得嫁不得。”

    禽兽么？是挺禽兽的。

    三十一岁就尝过十七岁她的滋味，孤独的夜晚抱过她柔软的身体，漆黑的电影院里接过吻，白日青天跟她做过爱……

    魏晋揉着额头，头疼道：“只是一个朋友的女儿，拜托我关照而已。”

    这么一说王建瓴也想起来了，“你哪个朋友姓赵？哦哦，她爸爸是不是就是纽约街头救你于水深火热的那个赵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