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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十九】少年躲避(2100+)

    

【番外三十九】少年·躲避(2100 )



    陈沧单手拎个食品袋,说:你手机欠费了?短信不回,电话不接。

    他们收摊前还剩一盒。他说的是她常光临的流动食品摊,两手拉一拉提绳,交给她,笑:不会半夜饿哭了吧。

    袋底安放三只色泽鲜润的果立方,还有一瓶温热的香蕉牛奶。

    是和裴文婷肢体冲突当晚,做了个被困在幽深黑洞的噩梦。惊怖醒来,泪浆糊似的,黏着眼皮。

    想也没想给陈沧去电,他接起时鼻音又实又轻,披衣下床窸窸窣窣,听不出一丝被吵醒的不耐。

    怎么了?他柔和地重复了两遍,暖厚远超她拉上肩头的棉绒被。

    才意识陈沧正住寝室,心中踏实了些,压低虚梦带来的惧意。

    钟表秒针行进滴答,棒喝似的,使她脱离喷薄的情绪。仰赖程度实在有些超过,差点忍不住吐露家中的七弯八拐,卑弱不应出现在安度这个人身上。

    她提口气,掩饰道:我饿了。

    饿到哭?骄横下的泣涕还是被他听了去,陈沧轻笑几下。

    他说:等能出楼,和你去老城门。

    *

    怎么愣愣的?陈沧笑意收了收。

    谢谢。安度掌间勾紧食物袋,头稍低,脸颊被头发搔着,路灯只照亮她下半张脸。

    他眉间微拢,因她疏远的客气。

    队里有个同学打翻酒精灯,这次实cao成绩差点作废。陈沧和她分享,引她说话:后来时间不够,你猜发生了什么?

    安度摇摇头。

    他语调活泼,肖老师路过,说我们做得太慢,试管夹又不够,他直接用手,捏起试管放火上烤,又从后门偷偷溜了。

    老肖一直都是老顽童。她扯扯嘴角,笑容缥缈得像雾,带坏学生,一边说不要学他,自己又不以身作则。

    陈沧说结果:嗯,我们在最后一排,潘老师从头到尾都没发现插了个帮手。

    他等着安度说:作弊你居然还得意。

    但她抬头,只轻轻说了句:真好。

    近二十天不见,陈沧没有被强制灌入知识后的颓倦气息,也没有解除封闭后的过度兴奋,依然保持平缓干净,不疾不徐的模样。

    一双比寒夜更清明的眼睛里掺有纯净的茫然和快乐,文远楼是世外桃源,纷扰喧嚣传播迟滞,那些话,应该还没流到他耳朵里。

    她静静地凝视他。

    风云霜雪,安度总会将这些自然天象与他联系,那是属于天空,最接近太阳的物质。

    人有时候就像夜行飞虫,天生逐光,便会排斥光源身侧的孤黑。

    有同样晚归的学生路过,往他们这处多看了几眼,安度鞋尖一点,背离陈沧挪了一步。平衡木不再平衡,一升一降,她半个身子陷入泥垢。

    曾让她暗中酿造甜蜜的眼光,现在皆是播撒歹意的围剿。

    我下周就彻底回教室。陈沧上前,重新拉近和她的距离,察觉她低落,问:安安,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她说。

    那好。陈沧双手插兜,我缺了这么久的课,裴老师待会能不能拨冗,同我讲解重点内容?

    他来得急,还未换下做实验穿的白大褂,夜风玩着他衣角,轻轻起落。

    很像医生询问病症,他眼睛低垂,周身围绕一层清冷的温雅。

    安度别开眼,想抱住他说连日的委屈,但她被自尊心缚牢,连表情都一动不动。

    世人提起自己的初恋,总要感慨无疾而终,那是自然死亡,但她有疾,病灶是入骨的骄矜。

    她沉默一会,道:陈沧,其实你不需要我补课,文远楼每天都会有老师特意为你们上正课。

    这个,我也不需要。安度将食物袋交还,视线仍向下。

    她感受到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疑惑,甚至力道,她脚步顿了顿,再往后退,带了些挣扎。

    你这样安度口不应心,吐字磕绊,会让我觉得困扰。

    我先回家了。她没说再见,转身疾走,横穿篮球场。

    措手不及,陈沧懵然一刹,急追而上,安安!

    安度没回头,骤然跑起来,校门恰来了的士,她拉开车门,留给他远去的车尾。

    他追出几步,呼喘着气,拨电话。

    车没入车河,苍黯的夜色里,她离去的模样像风中飘着的纸笺,轻薄,易碎。

    安度缩在后座啜泣,索性拔了电池板。

    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是难以修炼的能力,她对自己的判断,不能免俗地建立在与他人的比较上,她摆脱不了外界价值认同。即使那错误,荒谬,她仍旧渴求着。

    他们像森林里的栎树与榆树,栎树的枝条常常背向榆树弯曲生长,以求远避。不想他被污名化,是她力所能及的保护当然,也是自保。

    又庆幸还没迈出那一步,她可以很体面地,保有退缩的余地。

    *

    城郊墓园,安度提一袋水果,来到一个墓冢。

    墓碑长了裂纹,但没生多少杂草。往年易美珍会带她来这里悼念母亲,小时候她当踏青游乐,不悲亦不伤。

    天很黑,四周静得可听闻寒流拨弄草叶,安岑的骨灰长埋地下。

    不知道墓xue是不是进了水,前些天冬雨连绵,梦里总有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找她借伞,又叫她跟上,一开始是害怕,同样的情景做多了,她掐着点抽离。

    安度手心扫去墓前的尘土,苹梨橘几种水果,一字列开摆放。

    妈,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不记得你的样子,还要给你供品。她蹲下,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每种都给你带了。

    她剥开一只香蕉,目光停在墓碑上的照片,年轻的女人笑颜温柔。

    mama,其实我挺怨恨你的。安度低头咬一口,香蕉软滑,堵着喉咙:为什么我要替你承受这些,为什么你要和我爸谈恋爱。

    她连问更多的为什么,眼眶通红,为什么你要生我?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那么难,为什么只有我在历劫?

    奶奶说,我的名字是爸爸希望和你平静度过一辈子。为什么他又去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小孩呢?你眼光一点也不好。

    我讨厌裴家。安度抱紧膝头,双臂掩脸,肩膀痛切地耸抖。

    抬头时,她热泪收消,将歪倒的香梨扶正,声音轻柔得像安岑仍在世,而她用撒娇的口吻商量。

    我改和你一个姓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