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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宁下了课,回到办公室整理研究生替他从教师邮箱拿回来的一沓资料,大部分是这个月的新专业期刊,还有一个红本子,是学会给他和团队发的奖状。 整理了没一会儿门被敲响,唐宁说了声请进。 敲门的人是同系的王教授,唐老师,晚上还有课吗? 唐宁跟王教授打了声招呼,没课,有什么事吗,王老师? 王教授向来温婉慈祥的脸上露出着急的神色,我刚刚去校医院拿点药,遇到静漪了。 唐宁正在给王教授泡茶,闻声手一顿,静漪怎么了? 静漪手好像受伤了,哎哟,流了好多血啊。我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说不用然后就走了,我追都追不上。静漪跟你说了吗,唐老师? 没...... 你赶紧去看看她吧,我听校医说已经给她缝了几针,让她去医院再处理一下,她也不听。我看她手应该不是小伤,也是怪能忍的,缝针的时候一声都没吭...... 唐宁把桌上摊开的资料重新摞成一堆,谢谢您,王老师,我现在就去找她,不好意思先失陪了。 哎,没什么谢的,你快去吧。 唐宁边往停车场走边给乐静漪打电话,响到第四声的时候有人接了电话,没出声。 你在哪? 你家。 等着我。 说完唐宁就把电话挂了,上了车。 唐宁的房子跟A大离的不远,开车也就十分钟的路程。 他心急,今天车速比往常还快了些。 摁完密码开了门,家里空荡荡的没人。 客卧的门是关着的,唐宁大步走过去敲了敲门,静漪? 没人应他,唐宁再敲了两次,然后推开门。 乐静漪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空调被,背对门侧着身子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唐宁轻轻走了过去,绕到床边。 乐静漪睁着眼睛,耳朵里塞着降噪耳机,余光看到来了人,瞥了一眼,又把视线转回窗外。 唐宁走了过去坐在床边,把乐静漪的耳机摘了一只,手怎么了? 床上的女孩不做声。 唐宁把乐静漪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看到那只缠着纱布的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乐静漪瘦的厉害,被子下的手臂细细一只,皮肤白得直见纤细的青色血管。 我带你去医院。 我今天看到你了。 一直沉默的人终于出声,却不是在回应唐宁的话。 你为什么又跟她说话,你们总是有这么多话说吗。 问句的形式,语气却不是在问任何人,女孩只是在自顾自地陈述。 你在讲台上,她离你很近,你对她笑,还把你的东西给她了。 乐静漪没有点名,但唐宁知道她说的人是谁。 林菲,物理系博士二年级的一名学生,不是唐宁师门的人,但是每个星期都会来旁听唐宁这学期给硕士生开的课,有时候课下会向唐宁请教些专业问题。 有几次乐静漪去唐宁教室等他,看到林菲问问题,跟他说过好几次自己不高兴,不希望唐宁跟林菲说话。 唐宁觉得乐静漪的要求没有道理,他跟乐静漪说,自己是老师,回答学生的疑问是教师义务。 乐静漪说,她不管什么义务不义务,反正不要让她再看到他跟林菲讲话。 唐宁知道乐静漪不愿意看到自己跟其他人走的太近,也怕乐静漪冲动,从乐静漪跟他说了那番话之后,他下课一般都直接离开教室不做逗留,跟学生说有任何问题可以发电邮给他,或者联系助教转达。 今天他同样是一下了课就想走,但林菲兴冲冲地跑上来堵他,说有问题一定要当面请教,邮件里讲不清楚。 唐宁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只有来往的学生,乐静漪不在。 他于是在教室前面站着回答了林菲提出来的几个问题。 林菲的有一个疑惑是根据他最新发的论文提出来的,涉及的数据很多,比较复杂。 唐宁今天正好带了一些写论文时用到的资料,他从中抽出与问题相关的递给林菲,让她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林菲开心得不得了,说了好多声谢谢唐老师。 唐宁看她这么夸张的谢意,嘴角勾了一下,说没事。 林菲专业知识扎实,脑子活泛,还勤学好问。没有老师会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唐宁也不例外。 他在实验室遇到过林菲很多次,对她印象不错,觉得她是一名难得有天赋又极其肯用功的学生。 我只是回答了几个问题,拿给她的是一些论文资料而已。 我跟你说过好多次,我不喜欢你跟她说话。 她问你问题,她请你帮忙,你都听,只有我......只有我说的你不愿意听。 乐静漪说着话,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像是觉得痛,又像是在拼命压抑着,眼睛里开始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唐宁看到乐静漪手心里白色的纱布开始渗血,连忙开口,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跟她说话了好不好,哥都听你的,你不要生气。 乐静漪的眼泪流得凶狠,好像根本没听到面前的人的告罪。 我就站在门口,我看到你们离得好近,你还对她笑。 女孩像溺水了,深呼吸了几次才接着说。 我想冲进去把你们拉开,跟她说你是我一个人的,再也不准她跟你讲话,她要是再敢靠近我一定杀了她。 乐静漪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但是你以前说过这样绝对不可以...... 乐静漪终于坐起身,看向唐宁说话,我都记得你的话,你说了什么我都记得,为什么你老是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唐宁看到乐静漪手心的血渗得越来越快,连忙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唐宁只觉得手心里的手瘦得硌人,又冰凉得可怕。 是哥哥的错,哥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静漪,静漪,好不好? 我好难受,哥,我真的好难受...... 乐静漪哭的厉害,声音却越来越小,唐宁怕她伤口彻底裂开,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件乐静漪的外套,包在她身上,然后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把人抱在手里,唐宁才发现,乐静漪轻得吓人,身体也是冰凉的,像刚从冰里捞出来。 乐静漪像是难受得完全无法动作,唐宁抱着手里还在颤抖的人就往大门口走。 乐静漪的伤口在急诊室重新包扎过,唐宁去拿了药,然后带着她回了车里。 明明还是秋天的天气,唐宁还是把车上的暖风打开。 开车回了家,唐宁想跟来时一样,把乐静漪抱回去,被乐静漪拒绝了。 我可以自己走了。 唐宁知道乐静漪刚才并不是一定要跟他作对,而是情绪上来之后就动不了了。 两人回了家,乐静漪去沙发坐下,唐宁拿出手机点了一家粤菜餐厅的外卖。 晚上谁都还没吃饭,再去买食材太花时间,唐宁点了几分清淡的粥和小菜,然后走过去乐静漪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告诉哥手是怎么弄的,好不好? 刚才在医院的时候医生问起,乐静漪只说自己是不小心划伤的,没有再多说些其他的。 她的伤口很深,医生说怎么不小心划得这么重,以后一定要多注意,还说伤口一定要好好养护,不要留疤了。 于是在医院耽搁得久了一些,乐静漪还被唐宁领着去打了破伤风。 唐宁知道这一定不是不小心就能造成的伤口,他怕乐静漪再出事。 我回寝室之后,心里好难受,我老是想起你跟她讲话、你对她笑的样子。我吃了药,医生让我吃的我都吃了,还是好难受......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桌上的东西都被砸了,我控制不了自己,不是故意的...... 乐静漪说话间又下意识想要攥紧自己的手,唐宁注意到,立刻坐了过去,把她受伤的手轻轻握到自己手里。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要急,慢慢说,哥知道...... 唐宁慢慢跟乐静漪说话,乐静漪情绪不好,他怕她又激动起来。 我想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把寝室收拾干净,瓷片划破了我的手,我发现握着的时候心里会好受些...... 乐静漪不再说下去,像是已经尽己所能度过了漫长的一天,费尽了力气。 唐宁回想起来刚才在急诊室里,医生拆开带着血迹的纱布之后暴露出来的伤口,那是一道很长很深的口子,几乎贯穿了乐静漪苍白的手心。 那样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乐静漪在医院的时候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她的眼泪都是在对着他的时候流的。 唐宁突然意识到,她心里的难受,比这道口子带给她的痛,要厉害得多。 唐宁不觉得乐静漪要求他不跟学生讲话是有理的,但他也知道她心里病得多厉害。 乐静漪说过一些听起来可怖的话,但其实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唐宁不知道她比以前病得更加厉害,直到她今天伤了自己。 他想着要再带乐静漪去看医生,想着要再跟乐静漪有关自己的工作多说一些话,但这都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 以后心里难受,第一时间跟哥哥打电话,你有什么不满跟哥说,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乐静漪没法回答,她只说,哥,我想抱抱你,好不好? 唐宁当然不会拒绝,乐静漪轻轻靠在他身上,把头埋在他怀里,手从他腰间穿过伸到背后,环抱住他。 唐宁任她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她的背,然后乐静漪的呼吸趋于平稳,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