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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无情慈悲

    

第十一章 无情慈悲



    静默持续了很久,即使倒计时般的时间在咕嘟咕嘟催促着,静默依旧持续了许久。

    不为别的,林漫和叶轻鹤在一眼一眼用力端详着围坐在一起的她们,因为每一个,她,都不应被忽视。

    在进入1209房间前,探出头的那个女生并不相信他们是四台的记者,出示了工作证后也拒绝接受采访,是站在她身后一个年龄稍长的女人认出了叶轻鹤,并看过他之前报道的新闻,开口道:“你们稍等,我们商量下。”然后又闭上了门,三两分钟后房门才打开。

    在听到“我们”这个词时,林漫和叶轻鹤显然不会预料到这个房间里有将近二十位女性。即使盛世酒店的房间较宽敞,但这也仅是个双人床标间,房间里的女人们挨着坐在靠近窗户的那张床上或床沿处,离门近的这张床空着,应该是在开门前给腾出来的。

    床上坐不下,有年轻的姑娘就直接坐在了地毯上,但紧挨着床,头靠着坐在床沿处女人的膝盖侧面。她靠着她的肩头,她拉着她的手,她又握着她的衣角,在黑暗中彼此依偎着,似乎距离稍远些就会感到害怕。

    那个年龄稍长的短发女人打开了床头的灯,指了下空着的那张床说,“我叫王柳,你们先坐吧。”

    “我来。”叶轻鹤不适合坐在床上,林漫低声说后走了上前,坐在了她们对面。叶轻鹤点点了头,他是整间房中唯一的男性,空间狭窄紧凑,为了不打破安全距离,他站在床的后方没有向前,有几个眼神警惕的女生见此才松懈了几分。

    “我们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但不能接受拍摄。”王柳坐在中央,她看起来可靠且富有责任感。

    “我们可以只录音吗?”林漫拿出手机,放在她们面前,是在告诉她们自己不会私自拍摄。

    “我们会对你们的声音进行后期处理。”叶轻鹤补充道。

    她们点点头,默许了。

    林漫按下录音键,一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是从她们,还是丁姗。她看了看自己写在纸张上的问题,觉得一无是处,合上本子,问,“你们现在因为什么而聚在一起呢?”

    左斜方有个嘴快的姑娘二十来岁,说起话来脸上有漂亮的小酒窝,回答道:“能因为什么呀,当然是因为姗姐出事了,我们害怕。”

    “都是因为害怕吗?”林漫一一看过她们。

    “嗯,一个人在房间待着的那种感觉,特害怕。”这个说话的单眼皮女生与小酒窝年龄相仿。

    “她们年龄不大,遇事儿了不知道该怎么做。”王柳解释道,“我就让她们聚起来了,图个安心。”

    “为什么会害怕呢?”林漫问出问题的同时,希望答案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

    “因为...”一个坐在地毯上的短发女生回答着,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因为感同身受。”

    听到答案,林漫心里那一点希望被砸的稀巴烂,她深深地提了一口气,问道:“在剧组工作期间,你们有多少人觉得自己遭受到了性sao扰?”

    “性sao扰的界定究竟是什么?”提问的女生弯坐着,她的眼神恼怒,“我搜索过了,到现在都没有统一的界定。”

    “只要你们感到被冒犯了,就算。”叶轻鹤之前做过这类新闻,他认为虽然没有统一界定,但至少每一个人心里会有一条边界线。

    咕嘟咕嘟——一位女生慢慢地举起了手,随后两位、三位、四位、五位......叶轻鹤和林漫表情愈发凝重,赘着的眼皮一下下眨着。

    接近一半的女生举起了手,林漫记录了一下数据,“如果算上以往的生活中呢,你们有多少人觉得自己遭受了性sao扰?”

    咕嘟咕嘟——九、十、十一、......倘若林漫现在是被采访者,她也需要举起手来。她在本上写下十三这个数字,但这不单单只是个数字。

    “是钱爻吗?还是有更多的人?”林漫问。

    “是钱爻。”单眼皮女生说。

    “不,我觉得不是。”小酒窝很快反驳道:“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呢?”

    “始作俑者是钱爻,可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呢?当钱爻在片场口无遮拦地讲黄段子的时候,他们不是都笑了吗?”

    小酒窝继续悻悻地说,“钱爻对丁姗姐动手动脚的时候,他们不是都看到了吗?摸小灵屁股的时候,他们不是也在场吗?”

    那个短发说话颤抖的女生就是小灵,林漫看到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你们有采取过什么措施吗?”

    “哎。”王柳长叹了一口气,“能采取什么措施呢,报警吗?对警察说自己被摸了一下,听了两句性sao扰的话,钱爻就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不,他不会的。他会把我们辞掉,并且让我们再也没法踏入这个行业。还会反过来把我们描述成想上位的婊子,你看丁姗的名气这么大都是这样,更何况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呢?”

    “在这个剧组我们能做的,就是每天绷着根神经,买一些防身用的,尽最大努力保护自己。”

    听完她说的话后,林漫回想起她高中时有一次坐地铁回家,整节车厢的人并不算多,她那天原本心情很好,手里还提着三杯不同口味的奶昔,准备到家后跟林昂还有林白露一起喝。可是突然有个人把手放在了她的屁股上,她吓坏了,迅速回头看到一个长相很普通的男人盯着她,就是因为普通才让人更加害怕。

    对视之后那个男人非但没有躲闪,还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她浑身汗毛竖起,嘴巴都张不开,只知道赶紧躲开走到下车口,还没有到家的那一站,她就仓皇地逃出了车厢。

    回到家比平时晚了很多,一进家门直奔卧室,换下那件衣服就去冲澡,觉得全身都特别脏。出来后林昂叫她喝饮料,她推说累了,心情沉郁泛着恶心,难以启齿,甚至责怪自己没有多加小心,最后将一切都归结于自己运气差。

    这件事,她对谁都没有讲过。

    “我真的希望,通过你们的报道能够有所改变。”那个短发的女生鼓起勇气说,“钱爻确确实实几次三番性sao扰丁姗姐和剧组里其他女生,如果需要作证,我会站出来。”

    林漫觉得她特别勇敢,投以了敬佩的目光,但听到她继续说,“我不是勇敢。”

    “我只是希望,以后我自己的女儿不用再每天胆战心惊,口袋里永远揣着一个防狼喷雾剂。”她说着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罐。

    “我希望,这一天尽快到来。”

    “我也是。”单眼皮女生从包里拿出一个电击手电筒。

    “我也是。”弯坐着的那个女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报警器。

    “我也希望。”

    “我也希望。”

    ......

    林漫站起身,接过她们手里的东西整齐地摆放在了床上。

    直到小酒窝拿出一个哨子,说,“我这个特管用,还便宜,吹一下百米外都有人能听见,比那报警器管用多了。”

    大家闻声都笑了,可笑过之后就是无尽的酸楚留在了眼里。林漫看着每一个女孩子,觉得她们都那么美,那么漂亮,她感到恐怯,她怕他们做出来的报道无济于事,无法给这份厚重的祈望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们可以拍一下这些护身用品吗?”叶轻鹤提议,必须要有人知道,每一个女孩子为保护自己所做出的努力。

    她们点点头,林漫和叶轻鹤拍完后留下了联系方式出了1209号房。

    距离两个小时结束还有不到半小时,两人没有感慨万千的时间,看着入住信息表去了13层,这一层基本都是男性。

    敲敲1301,对方一开门看是记者二话不说就碰上了门。

    1302,“不行不行,接受了你采访我就别在这行混了,我还上有老下有小呢。”

    1303,“不是我不接受你采访,主要这事儿和我没关系啊,你们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1304,“这关我什么事儿啊,我不清楚!性sao扰的又不是我?”

    咕嘟咕嘟——愤怒的火焰终于将静默沸腾。

    1305号房住着的是副导演,在对方采用了几乎完全相同的措辞后,林漫忍无可忍,怒火万丈,一手重重拍在了房门上撑住了门,用着接近于咬牙切齿的口吻说道:“我就问你一句,你觉得这事儿怎么着就算跟你有关系了?是不是得等有一天你女朋友或者你妻子,甚至你女儿在经历了这样的事后,你才会觉得和你有关系?”

    “不是,我说你怎么说话呢?”那副导演还刷着牙,把口里的牙膏泡沫一口啐掉,“你以为你说两句扎着人的话,我就会接受你采访啊,你当这是拍电影儿呢?你有主角光环?”

    “跟我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不是我说,你们这调查不是白费力气吗,手机没通网?你看看网上有几个人相信丁姗说的一句话啊,这个时候站出来,当靶子使?我有病?”

    叶轻鹤将林漫卡着门的手撤了下来,站在了她面前,“先生,不接受采访是您的权利,很抱歉打扰您了。”

    “知道就好,一天天的!”副导演说完就用力闭上了门。

    叶轻鹤也随之按掉了偷用手机拍摄的画面,抬眸问林漫,“现在知道斯回为什么要特意说那一句了吧?”

    “明白了。”林漫此刻觉得让人接受采访这种能力比提问重要多了,她沮丧不堪,“可怎么办?我们没有拿到他们的采访。”

    “这个,就够用了。”叶轻鹤举起手机,他把刚刚敲所有房间被拒绝的情况都录了下来。

    轻鹤从面试时就发现了,林漫的共情能力太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他对林漫说,“做记者,斯回曾送给我四个字,我现在把它送给你。”

    “哪四个字?”

    “无情慈悲。”

    无情慈悲...林漫在口中复述了一遍,她有点懂,又有些不懂。她应该再往深问一句的,可她没有,直到不久,当她犯下这个致命的错误后,她才明白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

    陆斯回跟夏颜那边到了丁姗住所时,还没进门,就听到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与质问声参杂着,“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在小题大作?”

    丁姗未着一点妆容,面容憔悴,她头发披散着,左手夹着一支烟,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骨相很美。夏颜看着她整个人陷坐在沙发上,美得凄凉。

    她的经纪人也是他的男友俯视着她说,“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拍完这部你就能彻底转型,现在好了!全网都在说你炒作,再委屈你忍一忍不就过去了?”

    丁姗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转型?怎么转?靠卖我自己么?”

    “我拍三级片还债养家,走到今天这一步,还要通过让那帮王八蛋欺辱才能够转型?你是男人吗?”丁姗又拿起一个水杯砸了过去,“滚!都给我滚!”

    “滚就滚,谁稀罕管你啊!”经济人口沸目赤走向门外,每一步都踏得极重,“我看谁来给你收拾这烂摊子!”

    陆斯回不为所动,安排摄影录像搭好,单刀直入,对丁姗说,“我们开始吧。”

    丁姗擦掉眼泪,绑了绑头发,对陆斯回说,“你还跟以前一样啊,直截了当。”

    她说完又自讽地笑了一声,“我也还跟以前一样啊,上次你采访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惨。看来这次,我又得借你的东风了。”

    夏颜一听这两句对话,便知道为什么陆斯回一个电话就能让丁姗改变主意了。

    确认摄影录像到位后,只拍丁姗,他和夏颜并不会出镜,陆斯回一针见血,问,“钱爻对你是性sao扰,还是强jian未遂?”

    丁姗血冲头顶,望着陆斯回,回答道:“之前是性sao扰,昨晚是强jian未遂。”

    听到答案,夏颜还没缓过神来,陆斯回就问了第二个问题,“昨晚的具体经过?”

    “昨晚剧组聚餐,结束后他执意要送我回酒店房间,我一路都在挣扎,他把我横拖到拽进房间后,就开始扯我的衣服,还撕扯着我的头发,我用所有力气踢了一脚他的下体后跑了出来。”丁姗冷静而平缓地说道,她在娱乐圈里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酒店房间号是多少?”

    “1505。”

    “为什么没报警?”

    “我跑去了我助理的房间,打电话给了我的经济人,要报警被拦了下来。”

    “有没有去找酒店监控记录?”

    “去了,但管监控那个人说他昨晚不小心将硬盘格式化了,没了。”丁姗湿润了一下嘴角,“我一开始也不信,但在我去监控室之前,没人去过。”

    “你怎么能确定?”

    “钱爻昨晚喝了不少酒,被我那一脚踢得够呛,他直到今天早上才清醒过来,这件事也没别人知道了。”

    两人一递一声,问答的节奏非常快,夏颜在一旁记录着,采访不到半小时后就结束了,陆斯回cao控着整个流程,没有一句废话。

    “你带着采访的资料往台里赶。”从丁姗住所出来后,陆斯回对夏颜说,“台里需要时间处理材料。”

    “那你呢?”

    “我去趟盛世酒店。”陆斯回伸手打了辆车,目光如炬,“缺少了那样最关键的东西。”

    上车后陆斯回在群里发了微信,叶轻鹤看到后跟林漫说,“斯回和夏颜拿到了丁姗的采访,不出半小时就要直播,我先回台里准备。他在过来的路上,你在这等着他,应该还有什么重要的材料没有拿到。”

    “好。”林漫和轻鹤告别,在盛世酒店大厅等陆斯回,踱来踱去。

    叶轻鹤跟夏颜赶回了台里,一进办公楼层,钟老立即带领团队进行下一步,“快,二组三组剪辑字幕写稿!”

    “赶快给叶轻鹤化妆、换西装、带耳麦还有麦克风。”金薇指挥着化妆组,又问夏颜,“斯回跟林漫呢?”

    夏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促地喝了两口水说,“在盛世酒店,说要找什么关键信息。”

    金薇俯身盯着电脑,听着陆斯回对丁姗的采访,知道了那件关键的东西是什么,是监控视频。

    南城二台独家新闻办公楼层,助理Marry将钱爻引入了林白露办公室。

    钱爻瘦脸削肩,留有一头到肩卷发,身材并不像很多中年男子般走样,四肢倒也匀称,只有手掌看起来异常厚重。

    一进办公室就坐在林白露面前侃侃而谈,目空一切,丝毫不受风波一丁点儿影响。林白露看着他的视线过长时间停留在Marry弯腰时的臀部处,又将目光落在自己的高跟鞋尖,然后一直沿着腿部曲线来到自己的胯部地带,她在心里几乎认定,他就是个劣迹斑斑的无耻之徒。

    她微笑着对钱爻说了句“请您稍等”后,便出了办公室对Marry讲,“你去告诉郑欲森,待会儿必须陪我演场戏。”

    “什么戏?”

    林白露在她耳边说了具体cao作。

    “二台发博预告了,三分钟后开始直播林白露对钱爻的采访。”罗拉确认着开播后的插播广告,“郑欲森要抢第一拨收视人群,我们是等还是播?”

    金薇握着钢笔,忖量几秒,她和郑欲森都是制片人,两人之间有着无形的较量,下了决定,“播,哪有怕战的道理?”

    她提高音量,转身对直播间的同事道:“各部门准备,最后倒计时三分钟,三分钟后和二台同时进行,我们要跟他们正面斗一斗!”

    “好嘞!同事们积极回应,各就各位,化妆师为叶轻鹤最后整理着仪表,轻鹤问,“从哪一个点开始进?”

    “先营造氛围,播采访被拒的画面。”金薇明白郑欲森在用现场采访来刺激收拾率,她需要时时根据对方采访内容的进程来调整报道顺序。

    三分钟后。

    “摄影角度,收音最后再确认一遍。”金薇举起手来做着手势,“准备,三、二、一,进!”

    【NCTV-4】欢迎收看节目,我是主持人叶轻鹤。

    【NCTV-2】欢迎收看节目,我是主持人林白露。

    “这次节目的主要内容是:今早八点,著名影星丁姗向媒体爆料出自己曾在片场遭导演钱爻多次性sao扰,钱爻对此全盘否认,其律师计划以诽谤罪起诉丁姗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事实,破坏他人名誉,并要求丁姗停止侵害,赔偿精神损失费。”

    【NCTV-4】“为调查清楚事情真相,我台记者前往采访了电影剧组的工作人员。”

    【NCTV-2】“为调查清楚事情真相,我台邀请了当事人钱爻来到节目现场。”

    二台的收视人数比四台要翻一番,四台在播放叶轻鹤和林漫采访剧组男性工作人员被拒画面的同时,林白露在对钱爻进行采访,金薇两手插在胳膊肘弯处,盯着二台的直播,说道:“不急,沉住气。”

    【NCTV-2】“钱爻导演,您好。”林白露此时直播的腔调要比往常柔和一些,像在故意拉劲距离。

    “您好,主持人。”钱爻厚重的手掌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熟练地将目光对准摄影机,表现出一种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状态。

    “根据您在速说上发表博文的时间来看,丁姗指控遭到您性sao扰的消息一经散布,在不到十分钟内,您就做出了回应,彻底否认自己有过性sao扰她的行为,对吗?”

    “对。”钱爻一改刚刚在办公室高谈论阔的作风,在镜头面前格外谨慎。

    “在看到丁姗的爆料时,您当时的想法是什么呢?”林白露脸部微侧,全神贯注地看着钱爻,弱化着镜头的存在感。

    “我很惊诧,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做,熟悉我的观众朋友都知道,我一直在为女性发声这件事上首当其冲,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嘛。”钱爻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沉稳又可靠,还夹杂着恰到好处的一丝怒意。

    “您感到愤怒吗?”

    不得不说,钱爻太懂得如何营销自己了,他这时嘴角下抿摆出无奈却又理解对方的样子,摇了摇头。

    但这一切在林白露的眼里不过都只是拙劣的表演,她以退为进,自然地将自己放在和他同一战线,引导道:“能看得出来钱爻导演您的心胸要比常人宽阔,如果异地处之,是我被无端指责,我恐怕早就暴跳如雷。”

    “诶,不可这么讲。”钱爻的眼眸散出受用的亮光,他骨子里有根深蒂固的狂妄自大。

    林白露需要确认最后一次,“所以您完全否认自己有过任何性sao扰的丁姗的行为,对吗?”

    “对。”面对钱爻的再次肯定,林白露挽了一下自己耳边的头发发出信号,Marry瞥到郑欲森眉头紧皱点了下头后,她就从后台工作处跑向前,用着焦灼的语气对林白露说,“白露姐,收音设备出了点问题,现在收不到音,得先暂停一下。”

    林白露故作惊讶,眉头挑起,“那刚刚所有对话都没录到吗?”

    “对,网友弹幕反应听不到声音,我们后台先用文字发了暂停直播。需要等收音组处理一下技术问题,再重新开始,很快。”

    面对这一突发状况,钱爻望向前方工作人员,皆忧心忡忡交头接耳,摄影师都离开了自己的位置,聚拢在收音工作人员处找原因,他拧了拧自己的身子,不满地大声道:“你们这是直播事故,重录还要浪费彼此时间!”

    “钱导,实在是抱歉。”林白露边说边摘下了夹在衣服处的麦克风,“这是【独家新闻】的第一期,有很多做不到位的地方请您海涵。现在直播画面和收音都关闭了,在重新录制之前,您可以稍作休息。”

    看林白露都将麦克风摘下放在桌子上,钱爻确信直播被中断,左右掰了掰脖子,砸了两下嘴,又恢复了镜头后不可一世的状态,连声道,“你们这不行,跟小作坊没什么区别,不像我,执导的那都是上几个亿的大制作。”

    “您说的是。”林白露附和着。

    “二台在搞什么?”罗拉瞪大眼睛,“直播好好的故意说自己直播事故?”

    二台直播并未关闭,满屏弹幕都是:声音和画面都可以听到啊,哪里出错了?

    画面中林白露的脸上甚至带上了一抹讨好的笑容,像是好学的学生提问一般,对钱爻说,“我早就久仰钱导的大名,趁现在正好有个小间隙,能向您讨教几个问题吗?”

    林白露表现出的崇拜让钱爻嘴角露出一丝玩味,他也将衣领处的麦克风摘下,手指在桌上敲着节拍,去姓只呼名地笑道:“不知白露对什么感到好奇?”

    “我一直很好奇,您是怎么做到让您剧中的女性角色都那么受欢迎的,还有您之前执导的每部剧,部部都是大爆。”林白露握着手中的笔,语气是聊天儿似的随性。

    【NCTV-4】四台播报的采访被拒画面中“关我什么事?”、“跟我没关系”等话语引起了网友的讨论。

    看到林白露的提问后,金薇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口里道:“姜还是老的辣,林白露在网络平台上还真是玩儿疯了。”

    “她要放线钓鱼,我们就配合着她一起。”金薇通过耳麦对叶轻鹤说,“进斯回和夏颜对丁姗的采访。”

    “先进采访的后半段。”

    叶轻鹤:“虽然采访剧组片场人员的工作受到重重阻碍,但我台记者并未放弃,在事发半小时内抵达至当事人丁姗的住所,对其进行了采访。”

    【NCTV-4】画面首先播放着对丁姗采访的后半段,丁姗情绪激动,脖子处都被憋红,“我不能明白,为什么没人相信我?”

    “就因为我的过往,我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完美女性?”

    【NCTV-2】林白露嘴唇勾起,笑容可掬,彻底让对方放松警备,“不知道您在塑造这些女性角色方面是不是有什么诀窍?”

    钱爻好为人师,他翘起二郎腿支棱着说,“我今儿就勉强当你一回老师,给你指条明道儿,就一条,把角色推到极致。”

    “什么意思?”

    “就是电视剧里那女的,必须特完美,只要完美,大家就爱看。”

    【NCTV-4】丁姗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哪一个人是完美的?电影里面那个她真的会存在?”

    【NCTV-2】林白露觉得眼前的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浓重的恶臭味,可她依旧放低身段,佯装不耻下问,“什么样的女性才是完美的呢?”

    “有了思路,这还不简单吗,从服化道具开始入手,我的戏里这女的要身材紧致,样貌出众,大红唇是标配。要有事业,还得顾家,她老公一定得是吃软饭的,全靠养家。”

    “为什么要把夫妻二人设置成这种模式呢?”

    “因为我们要着重刻画女性的奉献与强大啊。再给这男的配一小三,女主面对小三的挑衅一定得从容冷静,口齿清晰,不能有丝毫挣扎犹豫脆弱的戏份,观众才会看的爽,这叫迎合市场趋势。”

    “你看那市面而上爆的戏,谁还去拍那女的挣扎啊,痛苦啊,哪一个不是杀伐决断,运筹帷幄?”

    林白露一步一步撕破他的嘴脸,“那这样会不会对男性朋友造成压力?”

    钱爻得意忘形,以为林白露天真,被她的提问逗乐了,捧腹大笑,“你说错了,正好相反,我们把女性塑造的越完美,男性的压力就会越小,我们这是在造福男性啊。”

    【NCTV-4】丁姗看到网友一天天的谩骂,感到空前的绝望,“没有人指责加害者,却在处处要求受害者必须是完美的。”

    【NCTV-2】林白露将话题引回在性sao扰事件上,“那按照您的说法来看,丁姗显然不是一个完美的女性,可我看到有消息说她是您钦点的女主角,为什么呢?”

    说回丁姗,钱爻又慎重了些,他横扫一眼工作人员还在刚刚那种状态,才又放心下来,“这叫反讽,一个三级片出身的女明星,来演我笔下的女强人,你不觉得有意思吗?”

    鱼快上钩,郑欲森看着两家电视台的收视人数还差很大一截,他拿出手机给盛世影业负责人送了一条消息:准备公关文,严厉谴责钱爻。

    四台这边金薇控制播放顺序,“现在进丁姗的前半段采访。”

    【NCTV-4】“钱爻对你是性sao扰,还是强jian未遂?”

    “之前是性sao扰,昨晚上强jian未遂。”

    郑欲森在听到陆斯回熟悉的声音后,猛地回头。

    【NCTV-2】林白露装作为钱爻遗憾的表情说,“可是这次的事件,怕是会对您的名声造成影响。”

    钱爻满不在乎,觉得林白露的样子可人柔美,“怕?我有什么可怕的?就凭我在圈子里的地位,等这事儿完了,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丁姗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头?”

    “我信。”

    钱爻享受于展露其自身的权利与威严中,“我退一步来讲,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一个污迹斑斑的女人,有谁在乎她身上是多个泥点儿,还是少个泥点儿?”

    “白露你在这方面比我清楚。”钱爻身体压进林白露,他的气息打在林白露颈部,“舆论站在哪边,哪边就是真相。”

    “而舆论,永远只会站在我这边。”

    林白露坐定,握紧手中的笔,极力遏制住想反胃的感受,“可是我还是好奇,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钱爻伸出他那双肥厚的手,无所顾虑地抽出林白露手上的笔,还蹭摸了她几下手,露出一种诡秘的笑容,“你要是真想知道。”

    他在她耳边吹着气,说道:”今儿晚上,到这儿来找我,我就悄悄告诉你一个人。”

    他说着在白纸上写下一串数字。

    在转瞬间,林白露敛去脸上所有的笑容,她的眼神坚定,满脸都写着盛怒,她的耳麦中能听到Marry为她转述的四台的报道情况,她拿起那张白纸对准镜头,读出那串数字,“1505。”

    【NCTV-4】“酒店房间号是多少?”

    “1505。”

    看到林白露对着镜头说话,钱爻在霎时间明白自己掉入了圈套,勃然大怒站来就掀桌子,“你们他妈的陷害老子!”

    冲出去砸摄像机,又怒返了回来,要打林白露出气,却被郑欲森一脚踹倒在地,照着他的脸一拳拳砸下,台里工作人员立即关闭直播。

    “你他妈竟然敢动她!”刚刚在看着钱爻挑逗林白露时,郑欲森就怒目切齿,他现在拳拳到rou,钱爻的鼻腔牙齿都在喷血。

    同事们赶紧上前拉开,林白露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钱爻说:“你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了。”说罢便径直离开,一步都没有回头。

    二台的直播被中断,四台涌入大量观众,舆论发酵,抵制钱爻、抵制电影的话题被刷爆。可这根本不够,就算钱爻写下1505,他依然能够通过巧言令色躲过一劫,就算现在舆论一边倒向丁姗,钱爻还是能够轻易逃脱惩罚。“现在播采访女性剧组工作人员的画面。”金薇道,她现在寄希望于能陆斯回和林漫拿到关键证据。

    【NCTV-4】叶轻鹤,“我台记者还采访到了电影剧组中的女性工作人员,进一步揭示钱爻的真实面目。”

    陆斯回来到盛世酒店后,与林漫直奔21层监控室,在电梯里对林漫整理道:“我们必须拿到昨晚15层的监控录像,性sao扰举证不易立案难,且只用承担民事责任。可强jian未遂不一样,整个事件的性质会发生变化,如果有确凿的证据,钱爻会被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林漫在等陆斯回的过程中看了直播,现在明白他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会问清是性sao扰还是强jian未遂了,“警方没有介入,监控视频也没有被钱爻拿走的话,那只可能是管监控的工作人员在捣鬼。”

    陆斯回也这么认为,两人出了电梯门就跑了起来,到达监控室,里面那个工作人员正吃着外卖就瞅到他们俩冲了进来。

    林漫和陆斯回迅速观察着整个房间,那个男工作人员长时间坐着,膝盖处的裤子都被手掌磨得发油发亮,他放下手里的外卖,不悦地责问,“你们俩干什么的?”

    陆斯回直接走上前,转过他的椅子让他面对自己,一手按在椅背上,整个身体向前压,造成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表情强硬问道:“昨晚是不是你当班?”

    “是...是啊。”

    “15层的监控视频呢?”

    “我昨晚太困,一不小心...格式化了。”那男人说着挠了挠后脑勺。

    “这一不小心会不会太巧了?”陆斯回指了指桌子上的外卖,“你点的外卖是聚缘楼的最豪华午餐,点这一份你一整天的工资可就没了。”

    “我改善伙食不行吗?”那男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做贼心虚。

    林漫走上去翻了翻他办公桌右上角的一枚长竖钉上穿透着的一摞彩票,彩票上有出票时间,“你每天早上八点上班前都会买一张彩票,怎么今天没买?”

    那男人直咽唾沫,“我今天忘了。”

    陆斯回嘭的一声拍了一下椅背,吓得他直哆嗦了一下,“是忘记了,还是因为手里已经攥了一张以后可以随时兑换的彩票了?”

    “私自藏匿证据的后果你知道是什么吗?”陆斯回直起身,用着类似于宣判的语气说,“报警吧,警察强制搜索要比我们问你快得多。”

    那人胆量没多大,几句话就扛不住了,他昨晚看到15层发生的事后,顿起贪念,想着都是明星导演家财万贯,便把监控视频拷贝了下来,又删除了原份,等着风头过了,能以此要挟这两人任意一个,发一笔横财。

    金薇看着采访视频已快播完,再淡定也开始坐不住,手里紧握着手机等消息。终于,收到了陆斯回和林漫发来的酒店视频。

    “独家!准备杀鱼了,进钱爻在15层强迫丁姗的监控视频   。”

    【NCTV-4】叶轻鹤:“南城四台为您播报独家视频,该视频是钱爻在昨晚以暴力的非法手段,强制丁姗与其发生性关系的直接证据。”

    视频中钱爻在15层楼拖拽丁姗至1505房间,丁姗有明显反抗行为,进房间5分钟后,丁姗又逃出了1505。

    播完视频后,这期新闻追踪的最后一个画面是,1209号房里摆放整齐的防身用品,金薇将其作为了结尾。

    叶轻鹤道:“每一个她,都不应被忽视,每一个她,都无需完美。我们永远无法忍受以任何形式存在的性sao扰,我们永不可接受以完美的名义去裹挟遍绑架每一位女性。我们永不让步。”

    收看直播的人数破三十万,整期节目结束后,办公楼层所有人都长吁一口气   ,从紧绷的状态中抽离,便都瘫坐着不想动了。

    林漫和陆斯回也看完了直播,走出了盛世酒店,室外的白絮在阳光下浮啊浮,整个南城像下雪了。

    速说上热度不断上升的话题就像这白絮一般多:

    抵制钱爻抵制

    丁姗我们支持你

    我也曾被性sao扰

    我们永不让步

    不完美也没关系

    不是你的错

    ......

    两人都有些精疲力竭,不想现在就回台里也不想再走了,坐在了路边的座椅上,林漫看着攀升的话题,问身边的陆斯回,“会变好吗?”

    “或者说,怎么样才能真的变好?”

    陆斯回将周围的白絮挥散开,可还是有一些落在了他的黑色西装上,他看着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处,几个可爱充满活力的小女孩正在等公车,开口道:“每一个女生,每一天,都在用各种形式保护着自己,即使这样,大部分的女性仍有被性sao扰过的经历。”

    “问题出现在了哪里?”陆斯回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问题出在,她们孤立无援。”

    “加害者毫无悔意的一句道歉就能平息语浪,受害者却要承受‘强jian之耻’、‘荡妇羞辱’。加害者每一次的恶行,周围有多少人置若罔闻?推波助澜?成为帮凶?”

    “他们的事不关己一次次姑息纵容,让每一个受害者都深处孤立无援的恐惧之中。”陆斯回字字清晰,咬字用力,一字字叩击着林漫的心脏。

    “既然每一个女性在看到性sao扰事件时都会觉得与自己密切相关,感同身受,那凭什么纵容男性的熟视无睹?”

    陆斯回说着拿出手机,“是不是只有当这些人意识到自己需要为此付出代价时,才会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息息相关?”

    他说完点击了发送,将拒绝采访的男性工作人员的信息表,和那个看到监控却未伸出援手的职工信息,发给了娱媒。

    沸腾的怒火即将烧遍每一个人。

    现在的陆斯回做了三年前的他绝不会做的事,现在的他阴暗、悲观却又坦坦荡荡。

    那天下午,她问他如此悲观的原因是什么。

    他凝视着喧嚣蜩沸的人群,对林漫一字一句地说道:“世人都说人间有情,我只看到蛮兽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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