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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弄风云2

    

姚家弄风云2



    小囡姚七小姐乳名唤做小枣,   是姚太太在怀孕时特别惦记老家的白胡枣的缘故,叫得多了,她的大名就没叫开。姚太太也给她买来不少洋囡囡、花裙衫,丝毫不影响她养成了一幅野小子性格,有的是胡搅蛮缠、惹事生非的本领,姚老爷去武馆练拳,她也要跟在后面比划拳脚,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枪。

    姚老爷是北武南下时从山东来的拳师,西北走过镖,是两江巡阅使常人骏的把兄弟,与小刀会等帮派中人也道过朋友。他早年学洪拳,曾经练过形意,也在太极拳门下拜过师,后来自成一派,也曾收过两个弟子。徒弟在比武时起了纷争,打死了人,被告到公堂之上,拟了个斩立决。姚老爷肝肠寸断,自此立誓再不收徒,靠开武馆、卖跌打损伤药维持生计。

    自庚子之乱后,姚老爷编了套用于战场的拳谱,一两个月就能速成,故而来武馆中的多是有志投军之人,故而他在江湖上、兵营中均有名有望。现而今他仍偶尔去武馆做一做教习,只是问他姚门内家拳,他就绝口不提,半个字也不肯吐露。

    姚家弄是姚家武馆所在的里弄,细长局促,两侧是老式石库门建筑,里面住的多是武馆弟子,最近上海阴雨连绵,好不容易出了点太阳,于是抬头便能瞧见方天画戟上晾小孩的淘换尿布、红缨枪杆搭造的凉棚,景象颇为奇特。最里面是一扇朱漆大门,大门不关,往里走是一座三进院落,枇杷芍药樱桃树丛里整整齐齐地码两排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红窗棂子上糊着绿竹纸。穿堂里不少人挥刀劈拳,里面挂不少牌匾,有的写“以武会友”,有的写“信义苍轩”。

    姚老爷要贵子来家大半是因为垂花门处的药圃需要有人打理,除除虫、浇浇水,活不难。结果药圃离内宅近,贵子天天被小枣使唤着满院子捉金钟,且不论这院子里有没有金钟,关键是贵子连金钟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贵子此人是有些奇怪,给他赏呢他也不乐,小枣撒泼耍无赖呢他也不恼,又因为口吃的缘故寡言少语,每天只有几句话"是,老爷"、"是,太太"、"是,小姐"。姚太太嫌他性格孤僻,又叫姚老爷给他到武馆中谋份差使。

    贵子不会武,做的活计是看谁起了口角给人拉开,或是给比武的记个回合谁胜谁负,再要么是配药来给崴了脚的破了相的敷上,总之是些杂活儿。也不忙,空闲的时候贵子在一旁看他们练拳,看得多了,就揣摩出了点儿意思。他趁着人少,扎了个架势云手,起了个势。

    小枣吃多了云片糕正闹胃痛,鬼鬼祟祟地跑到药房里拿补益理中丸,顺道去武馆中凑热闹。她见到贵子就禁不住想要捉弄,从身后偷偷地踢他小腿一脚。贵子腿上的伤还没好完全,微微蹙了蹙眉头,脚下却像扎根在地上,纹丝不动。

    小枣诧异地赞了一声:"好,下盘蛮稳。"她起了玩心,拉着贵子到馆内开阔处,道:"阿拉一道白相相!"

    小枣是得过她父亲指点的,有几分真传,她口中的白相不是真的要玩,而是心痒痒要比武。她一抱拳,对贵子勾勾手,道:"让你一招,来!"

    她个头只到他腰际、挥舞着又小又软的双拳,贵子只当她在顽笑,哪能真打,试探着伸出一只胳膊,轻飘飘推在她肩膀上,好像是亲昵地搡着她打闹。小枣看他敷衍,火气在脑门子上噌噌上涨,把脸蛋儿恼红了,瞪着一双俊秀的眼睛,仿佛一只rou被拿走的小狐狸。她翘着嘴巴怒道:"你门缝里看人!再来!"

    贵子口中答了是,手上却依旧不肯使力。她眼看交流不畅,不由地一个拳头飞了过去。贵子脚上不动,敏捷地一侧身,躲得很轻巧。她扫过去一脚,贵子身高腿长的,略一抬抬脚就避过了。小枣想扳他膀子,可惜她个子太小,在地上空腾挪半天,挨不上他一片衣角。

    小枣呼呼嗤嗤地哎呦叫道:“好哇,你有功夫!”

    贵子见她举着圆滚滚的胳膊一蹦一跳的,还以为是要抱,弯腰一捞,把她放在了肩头。小枣气得七窍生烟,心中连骂几句刚度呆头鹅,一双腿子乱踢乱蹬。贵子只好将她放下,她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主意,道:"你去院子里帮我挖两块鲜地黄。"

    不多时,贵子回来,手中多了两块洗得干干净净的地黄块根。小枣又道:"你到树上采五钱枇杷叶。"

    贵子依言去了,回来时小枣又说:"灶房里有二十斤砂仁要炒。"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任劳任怨地转头。小枣看他面上依旧讷讷的,没什么表情,心里反倒觉得没意思,等了好久又不见他的人影,只好又偷偷去药房中拿了蜜渍的香橼泡茶来吃。

    这一下子等到太阳西斜,贵子气喘吁吁地拿来了两大个包裹,小枣打开一瞧,见到里头除却新炒的砂仁,还有三七、白药等物,嘴巴又翘了起来,哼道:"你搞错哉,我不想配六散丹,我是要配保和丸的。"

    贵子拆开另一只包袱皮让她瞧,小枣伸伸舌头,她半年才记住的两个方子,他竟然几天就记住了。倘若姚老爷知道了此事,自己怕要挨骂。

    小枣还要再来比试,贵子早猜透了她的心思,扮作一幅体力不支的模样,由任她攫住了自己的手腕子,假装手臂一麻,顺着她的力道向前一扑,卟通摔了在地上。小枣看破他是故意为之,不满地嚷道:"这局不算!"

    门外脚铃儿一响,姚老爷刚从街上下完棋回家,见到此景,呵呵笑道:"巧哉,今朝城隍庙有傩戏,家中竟然也摆擂台,这是演的哪一出?"

    小枣讪讪地咧嘴,谄媚地接过姚老爷拎在手上的篮子,输人不肯输阵,嘴皮子上的阵仗打得响亮:"是他偷懒!"

    贵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土,低头站在一旁,一声不响。姚老爷抚了抚小枣的脑袋,道:"你也就欺负欺负老实人。"

    小枣嘟哝道:"是他欺负我,扣他的工钿!"

    姚老爷双目一瞪:"又不是你付贵子钞票,小小年纪,掉钱眼里了!"他接着对出来迎接的大脚娘姨吩咐道:“我买来两斤肥瘦相间的前夹rou,今晚让厨房炸春卷。”

    小枣立即好了伤疤忘了疼,早把自己胃痛的事体抛到了九霄云外,缠着他道:"我要吃酱狮子头。"

    姚老爷道:"你今朝功课做好了伐?"

    小枣心下一怵,脚底抹油只想开溜。

    姚老爷哼了一声:"勿许,等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