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别说南直隶,就是一个应天府也藏龙卧虎,谁背后有谁,谁又是谁的姻亲,名堂多着呢! 王学政不知道的,刚刚曹府丞非让他亲手接册子,在后世有一个非常贴合实际的名词:“服从性测试”——当下,府尹之位悬而未决,几个副手若说没这个心思,那肯定是骗人的。但如何来奠定自己的威望?只能从细节小事上下功夫。 说实话,谁来做秋闱的纸卷纸,曹府丞真的在意吗? 那白招儿再魅再生儿子,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妾室。 他在意的是,他的意图,有没有人领会,有没有人遵从。 故而,素来没什么存在感的王学政,便成了他立威的首选:俗称柿子就照软的捏。 谁曾知王学政心里一团火被烧得雄赳赳气昂昂。 火势渐渐蔓延开来。 王学政索性接过了显金的话头,山羊胡子顺势恢复往日的活力:“是这个道理。咱们自己家买东西尚且要物美价又廉,更何况涉及文闱的大事……质第一,价第二,这个顺序占理儿。” 白大郎急切地看向老父,如果目光有触手,恐怕已经扯起老父的衣角开始使劲摇晃了。 妈的! 他们为啥想做这笔生意! 不就是因为赚钱吗! 官府有钱啊! 谁在意这三瓜两枣的! 他们成本压在一百两以内,敢对着官府叫出五六百两的报价!如果不能赚钱,他们抢这笔生意做什么?做慈善吗! 白老爷手向下一摁,看了眼心急如焚的儿子,心头怒骂一声蠢货!官府的生意都拿下了,谁还在意利润!?顶着这名头做什么不赚钱!?只要能保本,就算一个子儿不赚,他也干! 曹府丞狭长逼仄的眼缝里,两颗眼珠子转了转,抬头问白老爷,“白掌柜,你说呢?” 白老爷咧嘴笑了笑,态度恭顺,“大人们定了即可,我们白家听话又懂事,和别人家不一样。” 别人家·陈记·贺显金装作没听懂。 曹府丞再看了一眼王学政,又看了看显金,不知在思索什么,或是在给王学政台阶下,抑或是全自己的颜面,隔了良久方笑了笑,“朝堂之上,圣人处事公正严明,百安大长公主更是出身行伍,行事最重公平,咱们……就公平严正地来一场,若传出去,咱们应天府也是——这个。” 曹府丞竖了个大拇指。 显金眼皮跳了跳。 白大郎的脚后跟跳了跳。 十日之约敲定,显金与白家一前一后出学政-府,白家父子钻进一旁的小巷明显是在等人,恒五娘想说什么却被显金眼风一扫,“……回去再说。” 跟着便见显金低头上了骡车。 学政府大堂之中,曹府丞身侧的茶水有些凉了。 书童打扮的小厮上前换水。 曹府丞手背虚虚盖住,摇摇头,“王大人府上的茶,是北地的滋味,苦后才回甘,本官略有不惯。” 王学政胡子动一动,手动一动,示意小厮退下,笑道,“喝不惯便不强求,京师的茶叶制得略干,以前百安大长公主只嫌茶不够苦。” 曹府丞碰了个软钉子,抬头看人去楼空的内堂,似是随口玩笑,“贺掌柜一个姑娘家,这么重的好胜心着实少见。姑娘嘛,寻一个好归宿比什么都重要——我听说这位贺掌柜并非陈家的亲闺女?” 王学政没接话,低头啜茶。 曹府丞心不死,自言自语再道,“是本官蠢钝了,一个姓贺,一个姓陈,摆明不是同宗同族。是表姑娘?远房亲戚?还是家里管事的闺女?” 王学政转头看一旁的花瓠,别说,这迎春花开得真漂亮,黄灿灿的,像坨消化不良的牛粪。 曹府丞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眼,语中带笑,口吻却明显郑重了些,“王大人,本官与你说话,为何不应?” 王学政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疑惑地“啊”了一声,紧跟着如梦初醒般开口,“噢,你问贺掌柜?她不是陈家的亲闺女,好像是他们家三爷妾室与前夫郎所生,身份不算高,但胜在人聪明,在泾县时,乔放之也很喜欢她,好像还收了做关门弟子,亲自指点文章?” 王学政笑着摇摇头,“我也记不清了,若不然,等乔放之回来,曹大人亲自过问一二?” 曹府丞脸色一变。 之前的府尹是李阁老的人,追捧的是理学,李阁老要变革,遭殃的首当其冲是心学流派。而作为心学代表的青城山院乔放之,当然要被杀鸡儆猴。 万幸的是,前任府尹还不算太癫。 只是寻了东南侯的由头,将乔放之缉拿在押,浸了几天水牢后就扔在草席上自生自灭,饭给吃、水给喝,虽然像条丧家犬,但至少还活着。 就在去年年末,突然来了两列一看便是大内禁卫的官差,拿着玉符,直接将乔放之从牢中带走,紧跟着便是府尹被清算,革职查办,全家流放。 这是个信号。 意味着李阁老变革失败,有人拨乱反正成功了。 就在上月月末,他们终于听到风声,乔放之出现在了翰林院,再一打听,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半年,乔放之必要返回宣城府。 曹府丞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宽厚的胸膛:万幸万幸,当时乔家倒台,他只顾着沉浸在温柔乡里,没来得及跟风踩一脚,如今就算乔家回家该清算清算,该报复报复,也不关他什么事。 等等。 曹府丞好像明白过来王学政突然提及此事的用意,一抬眸便看到王学政翘着山羊胡子朝他笑。 意思不就是,贺显金那娘们,真正罩她的人是乔放之——警告他染指需慎重吗?! 曹府丞不禁气闷在胸。 那这丫头,还真是动不得! 曹府丞扶着桌脚站起身,背手往外走,走到王学政面前,哼哼一声。 像一头欲求不满的猪。 第229章 玩吧玩吧(补更) 白家父子在小巷中来回踱步,焦急等待到了极点,终于看到一个大肚子率先从墙后出现,紧跟着是曹府丞阴沉的脸。 白老爷本想冲过去,可察言观色后,选择一巴掌推在长子后背。 白大郎一个踉跄。 曹府丞蹙眉低斥,“偷偷摸摸不成体统!要做甚!” 白大郎回头看爹。 爹抬头望天。 白大郎嗫嚅嘴唇,方道,“……这纸是好做的,不过这报价……” 有些为难,“曹大人,你知道的,自从陈家发了力,我们白记一直在亏,伙计的工钱、纸张原料、庄户上的定钱,上个月亏了将近八十两银子……” 说起来就是气。 这陈记不做人事。 还把他们的学徒全都拉走了! 几个大师傅趁势涨工钱,叫嚣若是不涨钱,就投奔陈家去! 他们只好捏着鼻子认! 憋着一口气,就等着在文闱卷纸上大赚一笔啊! 若真要压报价,他们还不如不做! 何必吃力不讨好! 白大郎想起来就是气,悲愤地抹了把眼角,“给官府做生意都不赚钱……这说出去,谁信啊!谁不笑话我们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曹府丞心里正憋着气,现在又被蠢到了,闻言冷笑一声,“看来这笔生意,白家是瞧不上了?” 白大郎哭声戛然而止。 白老爷适时上前,面带苦相地做低伏小,“这蠢东西不会说话,大人千万莫怪!——纸,我们心里大概是有了个数,可这报价,我们是拿不准的……若是报高,我们就输了;若是报低了,就算拿到这笔生意,我们就只能亏本来做……我们等在这,不是诉苦,是求大人给我们指条明路:——” “这报价,到底该怎么报?” 曹府丞几欲翻白眼:这对白家父子有种让人发笑的愚蠢,恰似在床上非常努力,但脑子着实不灵光的白小娘。 怎么报? 哄、骗、吓、诈、偷。 官场上要想赢,就要无所不用其极。 这从小地方出来的商贾,好似未曾经历过大的捶打,还留存着几分单纯和愚蠢。 曹府丞一抬头看到白家父子殷切的眼神,决定先定调,“……这笔生意,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本官抢到手。” 事关他为官的颜面! “本官不管你们亏不亏钱,有没有原料——没有钱,就去赚!没有料子,就去收!不要再摆出一副瞻前顾后的懦相!不要给本官丢脸!你若是给本官丢了脸,本官叫你们白家关门大吉!” 白家父子集体噤声,噤若寒蝉。 曹府丞见白家父子畏惧的模样,方舒畅了两分,语气缓和三分,“听王学政的口气,本官若在此事上一意孤行硬来,怕是难了。这笔生意抢不抢得到,全靠你们自己了。” 白家父子一下子眼含热泪:啥?不是他们来求人帮忙吗?咋忙没帮上,反而领上任务了? 曹府丞语气一软,“至于你们担心的成本利润,本官把话放在这,只要你们拿到了这笔生意,本官有的是法子给你们拨钱,懂了吗!” 威逼利诱之下,他自认为是把话说透了。 白大郎没懂。 白老爷懂了。 意思是,这笔生意抢不抢得到,曹府丞如今不太好出面了,全靠他们自己了。 但是如果抢到了,曹府丞能帮着他们薅银子。 也就是说,可以不用担心赚银子的问题。 只要他们报价比陈记低,就稳了! 白大郎还想再问,后背被老父一揪。 曹府丞再道,“至于怎么抢……” 宽胖脸笑出褶子,“商场如战场,真金白银的事儿必须动真格才行。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只要不出人命,本官这处还是帮你压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