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这姑娘从始至终,就没掩饰过她像只小狐狸般的狡黠。 陈笺方笑道,“那咱们家岂不是白出银子了?” 显金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就是做纸最大的器,一旦这群人走了,恒记和白记立刻唱空城计——单单留下三四个大师傅,能做成什么事?他们只有手忙脚乱地另寻学徒,他们慌乱的时间,正好给了陈家提前开跑的机会。” 就像后世的校招季——某迅、某跳动、某东,凭什么给几百上千个初出茅庐的校招生开出30、40个朝上的年薪? 太有钱? 嗯……当然有这个因素。 还是真的就需要这么多人? 肯定是不需要的,否则也不可能频繁裁人。 这些大厂,并不在意你究竟值不值30、40的年薪,他只在意,要像捕鱼一样,把人装进来,再慢慢挑选真正优秀的人。 他宁愿在招人上不断试错,也绝不给对家留下一根可以用的人才! 这才是他抢人的目的。 同样,显金沿用了这个思路。 我特么撬不动你忠心耿耿的大师傅,我把你打杂的都撬了! 你特么也做不成纸! 啥?你说招数阴损? 这叫阴损吗? 不!这叫商战! 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她可是遵循了商业道德和底线,没有与竞品对家的人,进行过任何私下接触哦! 陈笺方转念一想,轻轻点头,笑着泼冷水,“关键是,你如何保证,人家会来?” 显金胸有成竹,“这十六个人如今每月只有四百文,有的已跟着大师傅学四五年了,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恒记和白记压着不出师,无非是想省银子。” “而这两家,只与几个大师傅签了死契,其余的伙计几乎都没有签订契书,所以这两家对伙计其实是没有任何有效约束的。” 显金娓娓道来,“咱们一出手就是三两月例银子,且这几日,陈记请大夫看诊、给老伙计发钱、给所有伙计发药补……你以为都是白干的?” “有心之人,什么打听不出来!?” 一个压死你、当半辈子学徒的东家,和一个工资开贼高、管你吃管你喝、还管你年老色衰、看病吃药的东家,你特么选谁? 只要脑子没残,都会选后者吧! 显金给陈笺方算了一笔账,“此次,咱们五个大师傅退隐,这就省出了一个月四十两银子的支出;咱们招十个伙计,一个伙计三两,另有六个试工集训的伙计三个月的月例要发,也就是说前三个月,咱们的支出是四十八两,三个月集训后,支出便稳定在了三十两——咱们家前后的支出是基本持平的。” 用基本持平、略有亏损的支出,换竞品对家起码半年的空窗。 这场商战,是可以记入史册的好吗! 显金挑眉问陈笺方,“你懂了没?” 陈笺方思索半晌后,老实摇摇头,“没懂。” 显金“啧”了一声:这是她带过最差的一届举人! 这么简单的商业道理,都听不懂? 显金张口,准备再解释一次。 陈笺方笑着摆摆手,将写好的洒金箔玉版递到显金手上,“左右你叫我作甚,我便作甚,我懂与不懂,又有何大碍?” 第176章 多了尊敬 告示贴在三处,一处是宣城府的城墙,一处是灯宣作坊所在学政路的墙壁,还有一处就很歹毒了——直接张贴在了恒记与白记相隔不院的白墙上。 第一天,贴在竞品对手墙上的那张告示就立刻被撕掉了,被恒记的大管事亲手撕掉的,谁知天还没亮,一张崭新的告示又贴上了墙。 恒记大管事:当时就很害怕,还以为是撞鬼了。 恒记大管事一手拿着佛公,一手哆哆嗦嗦地趁着夜色又把告示给掀了,心满意足离开后,第二日上工,另一张崭新的告示继续死死地贴在墙上。 恒记大管事:不是,这告示属相是野草吗?春风吹又生? 恒记大管事鼓起腮帮子,踮起脚把告示摘了,且阴暗地守在角落里观察了半个时辰,发现没有人也没有鬼,更没有春风再吹后,终于放心大胆走了。 临到晌午休息吃饭,恒记大管事路过白墙,拳头都捏紧了。 告示不仅重新贴了回去,并且在最后一行,还多加了一行字,“撕者,吃油条没有豆浆,以后夹到的rou片都是生姜。” 恶毒,太恶毒。 恒记大管事一把扯下,一下午都蹲守在墙根下,临到下班,心满意足地走了,谁知刚刚拐过墙角,就在店子的另一面白墙上,又发现了贴得好好的另一张告示。 被风吹起的纸角,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啊啊啊!”——恒记大管事面目扭曲,快要被气疯。 在恒记对面那棵大树上,蹲了一天一夜的郑二哥腿也快断了。 连写五张告示的希望之星陈笺方叹为观止,“啪啪啪”,是他拍巴巴掌的声音。 “原以为的商战是高深莫测,没想到,实际上的商战是……”陈笺方看了看显金的脸色,如履薄冰回答,“是蹲在树上等待时机,兜里揣浆糊,瞅准没人就‘咵咵’往墙上贴告示……” 显金姑且把这当成对她不屈不挠、运筹帷幄的夸奖。 陈笺方仍旧好奇,“难道,许多造纸师傅都识字?” 显金摇头,“就算是陈记,他们也只认识你教的那两百多个字,其他许多纸业是不会告诉伙计识字的。” “那为何贴告示?”陈笺方不解。 显金笑道,“一百个伙计里只需要有一个识字就行了——伙计与老师傅不同,多半是住在东家屋舍的通铺,大家脚挨脚、肩并肩,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一块儿。咱们告示里要求报名需要户籍与名帖,想要报名的伙计要准备这些东西是瞒不住人的,一个人知道了,那么全部皆知。” 通铺? 连大家的居住环境,都在算计中吗? 陈笺方低头,勾唇笑了笑。 显金问,“你笑什么?” 陈笺方摇头,“只是觉得你每天挖空心思琢磨的事……” 陈笺方斟酌了用语,“挺有趣的。” 挺有趣的? 显金下意识蹙眉,本能地觉出一丝不舒服,可若叫她细说究竟是哪里不适,却始终是张了口,拔剑四顾心茫然。 …… 不屈不挠的力量是巨大的。 约定之日,有将近一百三十多名腰窄腿长的男孩子,乌压压地如黑云压城般,拎着布袋排队报名。 卷王钟大娘右手执笔,左手翻阅核对户籍名帖,神情十分严肃,且当场取消了两名在队列中嬉笑打闹人员的报名资格。 其中一人不服,直冲冲地冲到内屋,扫视一圈,跨步立于看上去年纪最大的李三顺面前,“管事,门口那娘们,不叫我递户籍了……我从清河镇来,乘了一晚的骡车……” 李三顺让出半步,示意他右手边的显金才是真正管事的人。 那人扫了一眼显金,没当回事,继续对着李三顺输出,“我来一趟不容易,怎么能连报名都不让报?门口的娘们是你们请来记事的吧?认几个字就了不得了?谁允许她随意取消人资格的!” 显金双手背于身后,低头看名册,眉毛都没抬,“我允许的,怎么了?” “你谁呀?”来人莫名其妙,一个小姑娘在这充什么大尾巴狼! 显金将名册一关,抬眸眉目浅淡,“我是陈记纸业话事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贺,名显金,承蒙大家看得起,称我一声贺掌柜,你有什么问题吗?” 来人被显金的眼神盯得略有发怵,余光再看这小姑娘身后的三四个大汉和那个一看就手上功夫很硬的老师傅低着头,一副很是恭敬的样子,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显金的目光略过他,看向门口陡然噤声、异常沉默的队列,再将目光转回,语声中气十足,“报名就好好报,造纸的圈子就这么小,诸位师傅齐聚一堂,不免抬头是师兄,低头是师弟,处处是熟人……等考进来了,拿着陈记发的银饷三三两两约去百珍阁好好喝一顿,不香吗?何必在此时此地寒暄吵闹!?” 众人笑起来。 有会来事的大声应和,“百珍阁的肘子不香,鸿宾楼好吃点!” 显金手一指,“你若考得进来,我贺显金自己掏钱给你买三个月的酱肘子!” 那会来事的哈哈笑起来,站到石墩子上拱手作了个大揖,“那就等着贺掌柜的肘子了!” 队列里安静下来,泰半的人见到显金后,想进陈记的心愈发坚定——一个外姓的小姑娘尚且能干成陈记的话事人,他们这群真有本事的人,又岂会在陈记被埋没? 也有一小半的人嘟嘟囔囔地撤了,“……个女的管事,陈记的生意长不了……长不了……” 更有零星从泾县而来、听说过显金名头的,不觉大惊,“……贺掌柜如今掌了整个陈家了!?” 有人听见,便小声追问道,“可有甚内幕?” 泾县来的便一五一十地将泾县铺子是如何起死回生、如何越做越大、如何将宋记纸业挤兑出泾县第一梯队的事迹说了个干净,嘴巴一努,指向登记核对的钟大娘,“……看见没?那原是宋记纸业的少奶奶,宋白喜不知去向后,这位贺掌柜便雇佣了这位……遗孀——你们别看她是个姑娘,心胸之大非尔等可及!” 诸人啧啧称奇,真正到自己登记核查时,无论是对显金,还是对核问记录的钟大娘都多了几分尊敬。 第177章 酱肘子香 历经三天,报名人数最后定格在了二百四十七人。 最远的,是从淮安府来的,张文博两口子荐来的,还拿了陈左娘的推荐信——这属于内推,盲过筛简历的第一关。 最离谱的是,一个十九岁的农家小伙,告诉钟大娘,他有十六年的造纸经验。 钟大娘一惊,童子功? 再一问,呵!原来是三岁起就跟着老爹上山砍竹子——这小伙儿振振有词,“……竹子砍后,坐在院塘里削绿皮,再扎成捆地丢进水塘里泡,泡完后蒸,蒸后要沤……若没我砍竹子,后面工序上哪儿来!?” 显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大手一挥,把他简历,哦不,名籍给过了。 筛筛减减,二百四十七人余下一百八十人。 一百八十比十,堪比考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