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陈笺方自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语,以为显金为乔师一事走投无路,企图投奔空门,赶紧道,“请信和方丈算上一卦未尝不可,上上签便准,下签便是你手臭。” 显金:…… 你可真是个超时代的唯物主义。 不过希望之星为显金提供了思路。 显金一进老宅,便直奔宝珠厢房。 径直推门而入,见厢房大门、角门与几大扇窗棂全都关得死死的,雕花芙蓉木床上拱起一堆小山样的……宝珠。 显金半坐在床边,拍了拍被子,“宝珠,我打听到乔山长的消息了。” 被子掀开一角,拱出一只肥润小猪头。 显金摸摸猪头,轻声道,“乔山长如今被押在应天府,择日将往京师,乔山长,吃了些苦头,被囚在水牢中,每隔一个时辰水牢中便将水升起来,将他淹没……” 宝珠埋着头,浑身抖动如筛。 显金连忙扑去,将宝珠花花的肩膀拼命搂住,“可他还活着……可乔师还活着啊!” “再多,我也打听不出来了……我刚刚路过水西双塔,听信众说,信和方丈解卦很灵,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去崇庆寺求一卦,求一卦,看乔师与宝元究竟怎么样!?” 显金死死抱住宝珠,她能明显感觉到宝珠渐渐不抖了,渐渐平静了下来。 当现实没了盼头,那就画个饼吧。 等待饼的过程,就足以治愈一切。 隔了许久,宝珠泪流满面地仰头。 显金忙重重点头,“咱们去吧?” 宝珠紧紧攥住显金的衣角,两行泪“唰唰”往下落,头却止不住地点。 显金舒出一口长气。 临到晌午,显金牵着低低挽了个髻子的宝珠自二门进了崇庆寺,佛祖雕花描金且慈眉善目,显金带着宝珠上了香,供奉了清水与果子,再向功德箱中投了一枚银角子。 小沙弥撞了撞钟,表明佛祖知道了,可以开始你的有偿许愿了。 显金便将签筒递给宝珠,目光鼓励,“摇个签子,咱们待会去请信和方丈解签。” 宝珠胖爪子摇晃,一根签落到地上。 显金捡起来看,工整小篆“下下签”。 显金抿抿唇,从袖兜里掏了一枚更大的银角子出来,塞进功德箱,又把签筒递给宝珠,言简意赅,“摇,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显金jiejie什么没有,银角子最多。” 小沙弥:? 显金看向小沙弥,“劳烦小师傅敲敲钟,看佛祖同意不。” 小沙弥:?? 他该怎么传达佛祖的意图? 同意敲两下?不同意敲一下? 小沙弥闷头敲了钟。 显金摸摸宝珠头顶,理直气壮道,“这钟声比刚才的响亮,回声也更悠长,佛祖同意了,摇吧。” 宝珠抱着签筒,如临大敌。 显金弯腰捡起来,“中吉”。 显金还想再摇,抬头见小沙弥惊恐且不可置信的眼神。 算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中吉就中吉吧,有点缺憾才完美。 显金恭恭敬敬地将签子递给小沙弥,温声道,“陈家二郎早晨邀约了信和方丈解签,小师傅您看,咱们是在大堂等?还是进内院等?” 第122章 谁命更好 “在大……还是在内院去等吧!” 小沙弥,一分钟,脑子里转过八百个弯。 万一方丈一句话没说对,这怪怪香客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一枚银角子塞到方丈手里,理直气壮,“劳烦您重新说一次”…… 小沙弥不自觉地抖了抖。 佛祖大量,有可能不怪罪。 但他笃定,方丈一定气到,骂他“孽畜”。 你问为啥不骂怪怪香客? 没看到人香客塞了银角子嘛! 小沙弥为自己周全的考量而自豪,深感下一任主持不选他,都是方丈眼瞎。 “内院内院!您出二门,左拐再直行,先往声闻阁去!”小沙弥手里死死捏着那支“中吉”,飞也似的赶紧逃离此是非之地。 显金牵着乔宝珠的手,不急不缓往里走。 宝珠才十岁,和显金见过的乔家人一样,身架子大,长得高,如今已到显金肩头。 显金一低头,便看到小胖花花湿漉漉的眼神和通红的鼻头。 小胖花花正扬起脸,充满期待与依赖地看着她。 显金轻轻捏了捏小胖花花的掌心,像是给她说,更像是给自己说,“放心放心吧,咱们抽的是吉签。” 放心放心吧。 “为政”篇的作业都还没交呢。 这次,她特意写得狗屎烂。 十分期待导儿的辣嘴毒评。 崇庆寺的内院质朴干净,走的小清新原木风,一枝过季的桃花剩个光秃秃的脑袋恭迎秋风。 秋风没恭迎到,恭迎了位一看便仙风道骨的领导层和尚。 不同于后世部分名寺名庙主持们矮敦黑胖的背时形象,信和方丈确是符合世人心中世外高人的模样。 长须飘飘,袈裟加身,面颊瘦削,双目有神,且慈眉善目,语气温沉。 “贺掌柜、乔姑娘。”信和方丈唱了声“阿弥陀佛”,看了眼前的两个姑娘,一个健壮圆润却嘴角向下、双眸无神,一个颀长瘦削却眸光如炬。 显金不知道怎么和出家人见礼,只能带着宝珠拱手问好,“信和方丈。” 前者,他见过两面,乔山长的幼女,掌上明珠。 后者,他听过数遍,泾县的名人,“陈记”纸行在泾县的话事人,有人说她乐善好施,有人说她手段狠辣,还有人说她贪婪愚昧,也有人说她聪敏机变。 故而,显金在他心中一直是个又善良又恶毒又贪心又大方又聪明又蠢钝的……多面体形象。 如今一看,这多面体,面相—— 真好! 天庭饱满、印堂开阔、耳廓分明、眉长且高,眉中藏小痣,尤其田宅宫宽广平坦,有趋利聚财之相。 这样好的面相,是他当主持这么多年,在泾县第二次见。 信和方丈从容地收回目光,伸手拿过签子,口中念了一句,“很好啊,中吉。” 小沙弥跟在身边急得猴跳狐窜,恨不得攀上主持的腿,爬到耳朵边说小话。 信和方丈余光瞥了一眼,“出家人喜怒定心,何故失态?” 显金抬起眼皮子。 小沙弥憋了声,夹道,“这第二根签……” 信和方丈没听清。 小沙弥仰头闭眼,“这是第二根签!第一根不是这个!不知这根作数不作数!” 信和方丈不置可否地拂宽袖,先“噢”一声,再问,“那乔施主抽第二根签时,你有无阻止?” 小沙弥疑惑睁眼,想了想,随即摇头——他当时惊呆了,力气都用来支撑着他不往下掉了!哪还有力气张嘴组阻止啊! 信和方丈便点点头,“这便是佛祖的意愿,自然很是作数。” 小沙弥不解。 信和方丈顺势告诉小沙弥佛法,“万发缘生,皆系缘分,你的不言即为佛祖的指引,乔施主在佛祖指引下抽第二次签,即为缘分,又如何不能作数?” 信和方丈这个解释,就很佛法啊! 显金先是一愣,随即抿嘴笑了笑——信和方丈这个说法,不仅是在告诉小沙弥,更是在告诉宝珠。 果不其然,宝珠双眼含泪地紧紧攥住显金的手。 小沙弥似懂非懂,信和方丈觑了眼宝珠,笑了笑,“签文的意思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签中写‘西水长安过明桥’,意为施主所求的因果在水,过水则生,不过水则死。” 宝珠双目瞪圆,连连点头! 是是是! 早上才说了,父亲被关在了水牢! 和水有很大关系! 宝珠急切地摇了摇显金的手,对着显金如胖花啄米般一直点头。 显金安抚似的摸摸头,转身问信和方丈,“那后一句‘东海长风上天云‘又是何意?” 信和方丈道,“风与水自东而起,阳与乐自东而生,此为万事万物之道,两位施主心中所求,在水中,在东边,在云和雨交替之处,风卷残云之后方可扶摇直上。” 这就说得有点抽象了。 怎么理解都行。 甚至可以理解为你到东边的游泳池游个蛙泳,脚趾一蹬,夹出个纯金块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