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空无一人的甬道上走过一队卫戍军。 长信侯谋反之事牵连甚广,后来在咸阳城参与叛变的官员大小有二十余人,长信侯被车裂之后,那些官员也逐一被逮捕,均都依照秦律处置。 吕不韦不想轻易认输,鼓动吕系势力对君王施压,想要以此保全相邦之位。 议政殿上的步步紧逼彻底将嬴政惹怒,他本还顾及吕不韦对父亲有恩,纠结于是否要对其留有余地,此刻看来纠结所谓的余地真是可笑至极。 平静注视着下方那些细数吕不韦功绩的臣子们,年轻君王哂笑一声,朗声道:“商君曾有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犯错若无需付出代价,大秦律法岂不成了摆设。嫪毐谋反一事,吕不韦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诸位不必说那些他是无心之失的言辞,他若不是心虚,又怎会命豢养的死士深夜潜入牢狱刺杀。” 不待下方众臣辩驳,嬴政拿起一卷简策,“这份供词中交代的清楚明白,当年是吕不韦蓄意将嫪毐送入棫阳宫蛊惑太后的,也是他劝说太后迁去雍城的,这其中的桩桩件件,都与他脱不了关系。” 那些求情的臣子面面相觑,一边是盛怒的君王,一边是忠于的相邦,他们一时之间不知是该保命还是继续施压。君王显然是想揪着供词不放,若是执意顶撞,定会惹得君王当场发怒。这些年吕不韦以相邦身份处处压制君王,更是以未行冠礼为由,不让君王直接过问朝政,多年积压之下,众臣也明白,已加冠掌权的君王,这次不会因为区区施压轻易妥协。 见诸臣子均都噤声,嬴政眸光一一掠过他们,最后遥望殿外朝阳。 “相邦之过,当以律法论处,但念在其当年对先王尽心侍奉有功,可免除死罪。即日起,罢黜相邦职务,离开咸阳前往封地,此生不可再踏入咸阳半步。至于相府长子吕崇言,亦可免除死罪,随父一同离去,此生无归期。” 不杀吕不韦,以及全族上下,已是嬴政做出的最大让步。当年父亲弥留之际曾嘱咐他务必善待吕不韦,今日这个决定也算是对父亲有个交代。 “请大王三思。”众臣子皆异口同声恳求。 嬴政捏捏隐隐作痛的眉心,疲倦道:“这已是三思之后做出的决定,寡人肯留他性命,就是最大的仁慈,诸卿不必再多言。” 语毕,他起身走出议政殿。 朝堂上的臣子纷纷抬手辑礼,恭送君王。 散朝之后,君王之意很快传至多日无法出府的吕不韦耳中,紧跟而至的是盖了君王玉玺的诏书。 嬴政回咸阳第二日,召见吕不韦之后,便下令让他府中思过,虽允许他人入府见他,但却不允许他随意出府。 这段时间,吕不韦日日房中打坐,想要以此让自己心情平静。今日君王召令送入府中,他才终于肯接受再无转圜可能的事实。 少年时期,他曾志气昂扬对父亲说:“将来我一定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后来人到中年,他终于实现心中所愿,可也渐渐被权利蒙蔽双眼。这些年他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处处压制君王,今日之果是他自己做下的,怨不得旁人。 成年人最容易犯的错,就是永远把孩子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三日之后,吕不韦清点完全部家当,带着全府上下启程离开咸阳。 经过咸阳最繁华街道时,他恍惚记起头一次来咸阳时的光景。当年,他两鬓未白,万贯家财,为官的都嫌弃他商贾出身,却又馋他手中数不尽的钱财,他尽情周旋其中,轻易获取阳泉君的青睐,也轻易接近华阳夫人。一切顺利到仿佛在做梦,安国君更是即位秦王三日便薨逝,只可惜他一心看中的人也在壮年早逝。 紧接着小小少年即位秦王,这么多年,他一直不喜欢少年看自己地眼神,少年那双深邃且清冷的眸子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反而更像那个剑客女师父。是的,就是那个容貌惊人的异国女剑客,那有着睥睨众生的清冷眼神,他在男子身上都未曾见过。随着少年君王的长大,他发现君王不止某些习惯受女剑客影响,眼神更是愈发犀利淡漠,他害怕也讨厌那样的眼神。 偶尔有那么一刻,吕不韦也会设想,倘若当年他极力说服先王册立成蟜为太子,是否会更容易掌控一些,是否他也能在相邦之位上寿终正寝。然而,这个世上不存在倘若。 服车缓缓行驶在咸阳城中,引来无数指指点点。 “毕竟是商人出身,为官哪有那么容易。” “就是说,得亏当年他对先王有恩,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嗐,商贾之家就是眼皮子浅,仗着大王年少为所欲为,难道他不知道大王迟早会长大!” “所以说士农工商,商在最后。” 一阵哄笑传入吕不韦耳中,他并未掀开紧闭的双目。谈论也好,嘲讽也罢,连那些平庸之人都明白君王会长大掌权,他却次次挑战君王耐性。这些年他日日命人将批阅的奏章送入章台宫,不止是为了激怒君王,其实也是在教君王为君之道,只可惜他选了最讨人厌的方法,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