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修守关外孤城的蠢驴方略
朱由简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有何话?” 吕纯如额头青筋爆出,眼睛圆瞪,一副直言进谏的模样,大声道: “陛下,且不说袁崇焕这番图谋,也是出于为国公心,而且并未当真落实。” “即便他真的有罪,他在天启六年,天启七年守卫宁远,两次大捷,力挫建奴凶焰。这等功劳也可以抵消罪过。 “当今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不如从轻宽减。还叫他做宁远巡抚,将功折罪。” “呵呵……”朱由简笑了两声。 众官莫名其妙,不知朱由简为何要发笑。 只有王在晋眸子发光,似乎猜到了什么。 朱由简停住笑声,双目如电,盯着吕纯如。 吕纯如心中有些发慌,硬着头皮问道: “臣刚才所言全出至诚,陛下何故发笑?” “我笑你功罪不辨,以罪为功!”朱由简冷冷道。 “这是从何说起?”吕纯如目光里满是疑惑。 难道天启六年宁远大捷,天启七年宁锦大捷是假的不成? 他左看看,右看看。想从同侪那里获得一些支持。 发现其他官员脸上,脸上也大多和他一样迷惑不解的表情。 只有兵部尚书王在晋微微点头,似乎明白些什么。 “你要不提宁锦也就罢了。你要提,那袁崇焕这厮只能罪上加罪!”朱由简冷冷道。 吕纯如依旧是一脸迷惑。 朱由简眼睛一瞥,淡淡道: “王在晋,你是兵部尚书,给你的下属说说看。” 王在晋听到皇帝点他的名,身子一震。 随即恭敬答应。 沉吟了片刻,拈须道: “天启六年所谓宁远大捷,确实是一次惨败!” 群臣一片哗然! “惨败?” “这怎么可能?” “宁远城明明就是守住了啊!” 只有少数几个了解觉华岛被屠惨况的官员,微微叹气,点头。 王在晋往前站了两步,转过身来,目光流转,扫过众位官员的面孔,继续说道: “在晋当时虽处南都,不过兵部奏疏档案俱在,一查便知。” “建奴围攻宁远不过两天,便解围,去攻宁远附近的觉华岛,岛上士兵七千尽数被杀,商人平民被屠两万多人,此外还有三十万石粮食、数十万斤火药铅子,数万门铁铳,五百余艘战船,以及无数弓弩箭矢尽皆毁灭!” 在场一片静寂。 这些事实,其实朝廷并没有保密。 只是当时为了鼓舞士气,就重点宣扬了宁远城守卫成功,觉华岛损失故意淡化不提。 而大部分文官只知道城池守住就是大功,也不去考察详情。 此刻在王在晋嘴里听到这些数字,才觉得有些悚然。 王在晋视线横扫众官的表情,嘴角微微浮现一丝讥讽,继续说道: “这次所谓宁远大捷,人员的损失,器械粮食的损失,比当年萨尔浒大败都有过之。” “当年萨尔浒一役,我军实际出征也不过七万,伤亡三万,这和宁远觉华差不多。” “而物资损失,光是三十万石粮食就可以供应五万大军一年之用。” 众官听了倒抽一个口冷气。 尤其是户部官员,更是心痛。 他们整天为筹措军饷,焦头烂额。 太知道三十万石粮食的宝贵程度了。 这时吕纯如嗫嚅道: “可这觉华岛战败,不关袁崇焕的事,他的宁远城毕竟是守住了!” 王在晋听他这么说,脸上浮现出怒意: “好一个不关袁崇焕,是谁竭力主张,要修守宁远孤城的?” “当年袁崇焕和孙承宗坚持要在宁远修城坚守,理由就是因为旁边有觉华岛!” 王在晋说到自己当年郁闷的事情上来,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他额头青筋跳动,提高声音道: “当年老夫就质问过袁崇焕和孙高阳,宁远不过是一座孤城,如果被建奴围困,到时候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他的眼中如同有团火焰,显然憋屈了很多年,今天才有机会释放出来。 他视线再一次横扫在场官员,要他们回答这个问题。 大部分官员都垂下眼睛,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鸿训咳嗽了一声,说道: “这个,当然应该是救的,否则这城不是白修了?” 啪的一声。 王在晋右手捏成拳头,击在左手掌心上。 他两眼圆睁,说道: “好,既然要救,那势必就是和建奴去打野战,而且是在建奴有准备的情形下打。而袁崇焕主张修孤城的理由是什么?” 王在晋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理由是我军万万不能和建虏打野战,所以他们才力主关外修城,耗费大量民脂民膏修城!”却正是崇祯皇帝朱由简说的。 他在说出民脂民膏四个字的时候,特别提高了声调,含着怒意,显然对孙承宗和袁崇焕的策略,表示出愤怒。 王在晋转过身来,俯首作揖,“圣上英明!” 接着直起身来,转过身面对众官,继续说道: “袁崇焕和孙承宗竭力鼓吹我军不能野战,大肆推行在关外修建孤城。 “他们推行的策略,其结果却又是逼着我军,不得不和建奴打野战,这是什么方略?” “这分明就是自杀方略!” “这是蠢驴方略!”朱由简补充了一句。 众官沉默。 过了片刻,次辅刘鸿训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默,问道: “那王大人,当时袁崇焕他们又是如何回答你的质问的?” 王在晋冷笑了一声: “当时孙承宗和袁崇焕说,宁远不怕围困,因为旁边就是觉华岛,和宁远成掎角之势。 “要是奴酋发兵来打宁远,觉华岛可以派兵绕到后路攻击。要是建虏去打觉华岛,宁远也可以牵制!” 在王在晋身旁的许誉卿叹了一口气: “这才真是纸上谈兵!” 王在晋点点头,愤愤道: “事实如何,诸位大人也都知道了,结果就是觉华岛非但没有能接应宁远,反而自己被屠,损失之大不下于一座大城被攻克。” 朱由简坐上面,见王在晋说得也有些累了,便替他补充道: “当时损失并非仅仅是觉华岛。储存在河东堡、笔架山、龙官寺、右屯的粮食,也全部被建奴俘获。原本朝廷已打算坚壁清野,把防守力量放在关内,却被袁崇焕这厮破坏。” “天启五年,兵部尚书高第就说蓟镇、山海关防守薄弱,危害甚大,而孙承宗、袁崇焕等人仍旧一心一意把兵马驱赶在关外修守孤城,昏聩至极。 “高第的见识本来不错,袁崇焕不识大局,掣肘阻挠军民撤回关内,才有觉华惨败。” 说到这里,朱由简锐利的目光投向袁崇焕,问道: “袁崇焕,你自己说说看,是也不是。” 袁崇焕的面孔涨得通红,扭动着已经发涨发麻的双臂,竭力抬起上身,抗辩道: “微臣不服。若是没有锦州、宁远,奴酋大兵直逼关门,关门再一旦失守,便可直逼京城之下,那时如何是好?” 朱由简冷笑: “说你昏聩,你还不服? “我军若是有信心守住宁远,怎会没有信心守住蓟镇和山海关?若是害怕守不住蓟镇和山海关,那守住宁远、锦州又有何用? “你以为守住宁远,建奴就打不进关内来了?” 袁崇焕一听,顿时急了,大声嚷道: “陛下莫非是听信了建奴可以绕道进攻蓟州的邪说? “这都是毛文龙那厮故意危言耸听,才屡次奏疏里发此谬论,陛下万万不能听信啊。建奴岂有放着眼前城池不攻,去绕远路的道理?” “更何况臣已有谋划,用粮食笼络蓟镇沿边的鞑子部落,替我大明看边。” 朱由简大怒,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住嘴!” 他的愤怒完全是从心底里发出的。 后金绕到蓟镇,这是历史真实发生的事情,自己还会不知道? 袁崇焕完全是一个头脑昏聩的草包。和这种浑人,废话都是多余。 这时吕纯如忽然上前插嘴道: “陛下息怒。臣看袁崇焕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天启六年,宁远-觉华之役确实是我军惨败,不过这建虏不是也没有长期围困,或者绕道攻关么?” “放屁!”朱由简终于忍不住了。 吕纯如脸色通红,皇帝怎么对他说出如此粗话,正要说出几句圣人言语来表示抗议。 朱由简却已继续说道: “建虏之所以现在还没有绕道,没有长期围困孤城,你们以为是怕了袁崇焕不成?”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冷冷看了一下众官脸色,才继续接着道: “那是因为毛文龙的东江在牵制!” “毛文龙?” 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话音里普遍带着质疑的语气。 “毛文龙真有这么大的作用?”一直沉默的内阁首辅韩爌也终于问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