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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劫 第72节

    待调整好心情,第二位张郎君已翩然而至,他举止彬彬有礼,言语温和,旁侧侍酒的秋雪偷瞄,这个应该靠谱。

    “请秦娘子见谅,某要坦白一事。”

    一上来便坦白够直率,紫瑜颇有好感,欣然道:“请讲。”

    “其实某早有心上人,今属高堂逼迫而来。”

    跃跃欲试要搞破坏的元宵脑袋一歪,眼神里俱是不满,想搞个破坏怎如此之难,简直气煞吾也。

    紫瑜顿悟,感情自己成了毁人姻缘的大棒子,忖着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佳偶,亦是积德行善。

    “郎君真乃痴情儿郎,且宽心,我不会做你同小娘子间的绊脚石。”

    张郎君喜笑颜开,深深一揖:“秦娘子深明大义,请受某同忱忱一拜。”言讫,他展臂揽过随侍男仆,笑着刮他鼻尖,布衣男仆见紫瑜发怔,黧黑面孔浮出疑似羞怯的红晕,跺跺脚,款摆着熊腰扑进张郎君纤弱的胸膛,嗓音粗旷且娇嗲:“嘤,谢谢您成全。”

    “不、不客气。”紫瑜结结巴巴,努力撑出笑容。

    可怜元宵咧嘴打哈欠打到一半,生生憋出一阵咳。两只前爪垫着合拢不上的下巴,难得替紫瑜掬一把同情泪,秦域这个当阿耶的是做着梦为女儿找来的奇葩男方吗?

    它忧伤地舔舔爪子,真是不着调的相亲宴。

    送走一对你侬我侬的有情人,紫瑜晃神间竟叫元宵那小家伙窜出怀抱,跑得不见踪影,她急得拎着裙子要奔去找,还是春雨硬拘着她坐下。

    “娘子莫急,婢子这便与秋雪去寻,眼下相亲最重要。”

    “快去寻。”万一再掉进陷阱,如何是好。

    怀揣忧虑的紫瑜直到第三位丁郎君和她讲了半晌的话,依旧是愁眉紧锁,强笑应付。

    “……听说秦娘子擅武,鄙人也凑巧习武多年,改日不妨切磋一番。”

    “好啊。”

    僵巴巴的回答,让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尴尬。

    丁郎君挖空心思拣出个话茬:“咳,不知秦娘子可喜欢看话本?”

    “喜欢。”避免再陷尴尬,紫瑜思索着补道:“我最近在看一本很受欢迎的《长伴君侧》,男女主角是平常百姓,角度选取的很贴近生活,文风朴实,描写的内容是家长里短的琐事,有苦有甜,并不因要抓人眼球而瞎虐。总体讲笔者剑走偏锋,区别于其他话本繁冗的爱恨纠葛,写出了普通人温馨平淡的爱情、亲情,让人感觉更平易近人。”

    丁郎君一双眼放着光,难掩激动:“蒙秦娘子抬爱,不瞒你说,鄙人便是《长伴君侧》的笔者惊澜。”

    紫瑜非常惊讶,“失敬,失敬。”

    早知把话本带出来让他签个名儿,回府好显摆一下,为搭好关系再寻他签名,她接着话茬儿深入恳谈,聊着聊着竟生出同是知音相逢恨晚之感。

    注视她鲜妍的姿貌,丁郎君没忘记今日的主要目的,心中微微一动,“鄙人……”

    “负心女!”

    平地炸响一声怒吼,震得燕几上的茶水荡出涟纹,呆望着兀然闯进帐子的郎君,二人俱愣住。

    “你是谁?”

    紫瑜神情闪过细微变化,瞳中幽光荡迭,复惊愕抬目,甚是纳闷。

    虽则这郎君长得非常符合她的心意,可也不能恃俊诬人。

    闯进来的郎君凄怨一笑:“好啊,汝为躲吾,不惜佯装失忆。”

    “我真不认识你,也没假装失忆,我向来行的端坐的正,有一说一,必不会故弄玄虚诓人。”

    反观那郎君眼眶泛红,形容憔悴悲伤,整个人像遭受无穷痛苦,悲怆嘶吼。

    “岂有天理哉!昔年汝与吾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更在姻缘牌上写下华灼与秦紫瑜白首偕老,矢志不渝之诺。口口声声言永不相弃,如今背弃誓言另与他人相亲,汝终是辜负了吾。”

    华灼颤抖着手取出包袱里一把破旧纸伞,低泣着追忆初逢情景,“那年秋雨绵绵,汝回眸浅笑递吾一把纸伞,吾斟一盏茶予汝,自此一眼沦陷,错了半生。”

    语气那个深情哀怨哟,叫紫瑜牙齿都酸倒了,观他讲得言之凿凿,她本人难得认真反思起是否曾欠下风流债。

    追溯往昔,她靠一身功夫妥帖收服了一堆劣迹斑斑的少年郎,混成了威震八方的老大。

    以至于是雄的见了她都两股战战绕道疾行,是以招惹风流债一项着实没可能,目下有人敢来攀扯她,不是想讹钱便是想找死。

    因此,她越发不愉,眉宇间的愠色攒得英眉紧锁,登时换上以前混不吝的派势,照着燕几踹出一脚,“胡诌八扯!你哪根葱哪瓣蒜敢诬蔑爷,信不信爷揍你!”

    华灼心灰意冷,眼神一片死寂,声音冷清:“汝竟绝情至此,索性送吾与小玉一起上黄泉路,也不至孤苦伶仃。”

    “冒昧问下,小玉是?”丁郎君打了个岔。

    他苦笑:“小玉是吾与此负心女的亲生骨rou!可怜小玉尚且年幼不被亲娘待见,更要随吾入那黄泉受罪。”

    原是女方喜新厌旧抛夫弃女,男方追讨公道的苦情悲事,丁郎君不掩憎恶和失望,义愤填膺道:“你竟是这种人。”

    矛头直指紫瑜。

    “今生有如斯狠心之母,吾惟盼小玉来世投生至和美人家,享耶娘宠爱,全今生之憾也。”华灼也便是展灼华继续添油加醋,佯装伤情颓唐,痴痴一笑:“汝既希望小玉与吾消失,那便遂汝之愿矣!”

    偷乜着紫瑜百口莫辩憋火的模样,内心自鸣得意,不将今儿的相亲搅黄,他就跟她姓!

    紫瑜定定瞧他,似是忍无可忍,伸脚踢翻燕几,噼里啪啦摔出一片狼藉,骇了两个郎君一跳。

    “小玉明明是你和那舞姬偷生的孩儿!你谎称小玉是弃婴,捡回来叫我当亲女养,我答允了,不想你竟骗我。”她瞳中蓄了泪,眼圈绯红,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去年六月初三,我悄悄跟你到柳叶胡同,见到那舞姬开门后亲热地拉你进去,之后我翻墙看到了——”

    再度揭开愈合的疮疤,让她疼得难以复加,双眉紧揪,悲切着哽咽:“你和她缠绵的画面,我毕生难忘。”一字一句化成蜇人的盐粒洒上她皮开rou绽的伤口,一行泪顺眼角流下,滑到苍白的脸颊,“当我同你恩断义绝,你没有银钱花销便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假意要和好,可我深知你的虚伪断然拒绝,岂知你贼心不死而今来胡搅蛮缠,我哪里对不起你,为何这般对我……”

    盯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紫瑜,展灼华发怔,什么情况?

    故事峰回路转,丁郎君凭借缜密的分析与多年写作经验,判定有一人撒了谎。

    他徘徊的目光忽顿,几乎瞬息笃定是华灼撒谎,眸光频频躲闪,面上虽悲怆,但乍然漏出的惊愕是铁证。

    反观紫瑜悲伤难抑,垂眼啜泣,定是受害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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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竹马来

    见势不妙,展灼华想极力洗清自己的嫌疑,“吾才是被弃一方,这位郎君莫被负心女之泪所欺。”

    紫瑜仿如万念俱灰,阖上眼。

    此般受尽伤害不愿争辩的形容,使得丁郎君益发肯定言语咄咄逼人的华灼是卑鄙小人,油然而生的正义感促使他挺身护住娇弱少女,疾言遽色道:“华郎君再纠缠不休,莫怪鄙人请你品尝一段时日的牢狱滋味。”

    哭成泪人的紫瑜揩着眼尾,悄然探出脑袋,得意地挑了眉,比出口型:与爷斗,还嫩了点。

    “一个巧舌如簧,一个愚不可及!”

    展灼华被将了一军,情绪低迷,抚着泛疼的心肝,铩羽而逃。

    借心情低落为由打发走丁郎君的紫瑜欢呼一声,叉腰大笑,正愁没法子打发姓丁的,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只是,华灼明摆着也怀揣诡计而来。

    “娘子,元宵找到了!”

    帐外秋雪惊喜的声音远远传来,她即刻奔出,一眼望见耷着头病怏怏的元宵,忙问:“可伤着了?”

    “并未受伤,许是跑得略远累到而已。”

    心头大石落地,紫瑜一拧元宵的耳朵,凶巴巴警告:“下次再乱跑就不找你,让你自生自灭!”

    汝才不会。

    元宵懒懒抬眼,抻了抻腰。

    且道,今日足相了十名人选,自说自话、龙阳之癖、臭不要脸等奇葩者层出不穷。

    幸好第十人尚算靠谱,是她稚时玩伴兼邻居,庐陵伯姬蠡之子——姬琮。

    两人可称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诚然,她常骑竹马乐颠颠疯跑,姬琮捧着青梅花枝玩。

    幼时二人出门玩,她总同别家顽童打架,姬琮本躲在角落看书却屡屡被殃及。最惨的是每次挂彩回府姬伯父都会罚他,转而柔声安慰鼻青脸肿的自己。

    唔,其实姬伯父不晓得每次寻衅的是她,可怜姬琮总背黑锅,她自觉对不住人家便怀揣愧疚,送了美味的果脯糕饼及零花钱。

    久而久之渐有默契,使二人均愿如此,搁长辈面前表现出一个爱寻衅打架,一个担温婉范儿,直至姬伯父举家赴任扬州才原形毕露。

    对于这么个竹马,她谨记牢固友谊,实无旁些情愫。

    奈何人家殷勤攀谈童稚趣事,不好折面子,遂接茬侃侃道:“你那时爱吃甜食结果肥成个胖墩,又喜穿绿衣,我专门给你起了外号叫‘rou粽’!”似忆及什么,拍案笑到岔气:“六岁那年,我诓你南风馆有莲藕酥,你竟傻愣愣入馆最后让人给扔出来。”

    南风馆乃洛阳城最大的倌馆,当初他涕泪横流蹲在馆门口,活像一朵被摧残的娇花。

    “你就这么讨厌与我相亲?”姬琮截断话茬,温然笑意僵住,俊雅的脸上满是尴尬。

    紫瑜敛笑,递去意味深长的一眼,“我不愿相亲,你亦然。”

    柳梢绿涛随风沙沙作响,艳烈曦光透射于云海间格外空蒙静旷,池面烟波浩渺,洲渚芳草萋萋。

    岑寂良久,姬琮扬袖酣饮罢,撂下杯,微微一笑:“洞若观火者紫瑜也。”

    难怪!敢情她不愿意相亲,才容忍吾乱搅。

    那股子纳罕劲儿茅塞顿开,元宵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举爪一拍,唾啐:狡猾的女人。

    即便借了宁周山月老祠极佳风水的庇佑,一场相亲宴仍是无疾而终,可见近期姻缘运势实属不佳。

    秦域踌躇再三决意将此事延期商榷,自己个儿火急火燎拽起封叔奔往长安出名的各大道观佛寺,大有把女儿的姻缘再次寄希望于老君真人与神佛菩萨身上。

    待消息传至赭古居,按紫瑜的性格少不得嘲笑几句。

    今次竟一反常态匆匆打发走了报信的奴仆,没半点高兴模样,蹙紧眉头,只怀抱连日未曾进食的元宵焦急踱步,呼喝奴仆去请专治动物病症的医师。

    元宵蔫蔫儿蜷缩,眼睛都睁不开,强自挣扎开一条缝隙,圆眸中光华黯淡透露着病怏怏的状态,长尾巴一动不动,周身的毛发耷拉成一撮撮,微微带起粗糙的卷,有气无力地喝了两口水,便恹恹欲睡。

    一连请来六位医师轮流看诊,吞吞吐吐了半晌,给出的结论俱是无法确诊病因,叫秋雪付了诊金,紫瑜定神思虑俄顷干脆抱它往厨房去。

    索性死马当活马医,让元宵自己看一圈有否可心的食物,依旧不吃的话少不了掰开嘴硬塞。

    厨房门口的仆妇婆子乍见小娘子至厨房,均停搁下手头的活计屈膝问安。

    紫瑜示意众人莫管自己,兀自疾步踏进厨房,满屋烟熏火燎的热浪夹杂潮湿闷气扑面袭来,她不适地皱了眉,掩嘴轻咳。

    黄梨木房梁上悬吊着一条条风鸡熏rou,墙角摆放一排酱料腌菜的坛瓮以供取使。

    一屋子的庖子厨婢于高案前切剁洗涮忙得不亦乐乎,若干炉灶口呼呼往外喷火焰,火眼上同时烹煮四五锅食物,烧火使女每隔片刻便需往灶膛添捆柴草。

    径直迈向搁置琳琅食材的阁案,她细细打量着每一样,捅了捅怀间恹缠的元宵,问:“快看看,想吃什么?”

    散发出淡淡清香的时令果蔬工整排列于侧,另一侧置放的新鲜rou类约达十种,阁上的一篮篮竹筐码放了各种蛋类,一只只瓷罐密封着香辛料以及风干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