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方于熙临盆前一个月,将近年关,產婆先住了进来,一週后,杜之玉也住了进来。

    一早,简生进灶房欲准备早饭,就见挺着大肚子的方于熙在厨房里忙活,吓得简生进来阻止人。「小叔不是说最近别乱走动。」

    方于熙傻笑想矇混过去。

    「你怎么做那么多羊羹?」一块块精緻小巧的羊羹摆在漂亮的木盘上,还用了寒梅点缀。

    「乏了乏了,来去歇息。」方于熙摆摆手。

    简生奇怪地瞄了她一眼,开始一天的家务。

    至于那羊羹,后来都入了杜之玉的肚子里。

    简生记得杜之玉帮方于熙把脉时,方于熙特别开心,就把羊羹全送了杜之玉。他们其他人一口都没吃上。

    就在杜之玉入府没几天后,方于熙比预计提早分娩。在產婆的协助下,母子均安。是个漂亮的小男孩。

    一周后,方于熙身体回復许多,简生也在这期间学了许多育儿相关知识,他们离开了郊区的宅邸,回到了城东。

    杜家两老自然是开心不已,前脚才踏进宅邸,两老马上就到,急着抱抱孙子。杜长金也替孙子取了名字,杜云青。

    陈贵芝一直想替简生坐月子,简生不敢答应,杜之洵也帮忙回绝,才让陈贵芝打消了念头,只带了食补给他。可想而知这些都进了乳娘的胃里。

    回城东,孩子与乳娘同房,住在离主卧不远的空房内,杜之洵与简生同房。

    时隔几个月没同房,简生莫名感到焦虑。以前明明毫不在乎,怎么就…

    「背上还会觉得疼吗?」杜之洵在简生进房后开口问。

    「多谢将军,已经可以不用上药了。」杜之玉的药很有效,连小腹上的疹子也都消了许多。

    杜之洵宽衣的手顿了下,又继续动作。

    这意思是,很厌烦自己帮他上药吗?

    简生不懂杜之洵内心的弯绕,他像往常一样伸手接过杜之洵的外衫掛好,再解开自己的,只是这回杜之洵坚持接过简生的衣裳掛好,赶人上床睡觉。

    将军怎么好像又不开心了?

    ***

    简生十七岁,过年。

    这是简生嫁入杜府后最清间的过年,每天做最多的事情就是陪方于熙顾孩子,一边准备孩子的满月。

    杜长金今年可花心思,接连几日找了戏台来唱戏,宴请贵客,找舞孃跳舞,把满月办得风风光光。

    这年就这么热闹的结束了。

    简生总算熬完做月子的清间时光,开始接管家务,快要忙昏头的朱敬总算松了口气。

    刚好郊区那宅子有人要来看房,简生换了男装出门去。

    看完房,想起杜之洵说想开始投资城西的地皮,又绕去城西探探地价。

    回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再过一会儿就是杜之洵散值回家吃饭的时间。

    简生刚踏进门就发现私家兵抓了乞儿,等待家主发落。看来是刚抓到,还没告知校场的将军。

    「这是怎么?」简生才刚发问,那乞儿就转身发狂,那张脸让简生惊惧往后退。

    他一生都忘不了的恶梦,刘宰臧。

    不是被发落边疆,为何在此?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粗哑的尖叫声响彻府内。「你忘了你是怎么在我身下承欢?你忘了我在你体内射了多少我的儿子!」

    污言秽语刺入简生的耳里,脑海里的记忆翻腾,刘宰臧嘴上未曾停歇,几句下来他终于崩溃大喊:「住口!」抽出小刀就往刘宰臧刺去。

    刘宰臧也是疯了,不顾被刺入的刀剑,张开双手迎接扑上来的简生,笑着把简生压在身,嘴里喃喃着你是我的,状似要将简生衣服扯开,不知道哪来的怪力,私家兵竟无法拉他走。

    简生眼里只有恨,拔出刀,在刘宰臧的喉头又刺入一刀。拔出刀的空隙中,刘宰臧俯下身欲咬身下人的唇,却吐了大口血,喷在简生的脸上。

    简生恨意蔓延,拔出刀再刺、一刀、两刀、直到身上的人倒在他身上不再抽搐。

    府内的人惊呼看完这幕,没有人敢动弹。

    直到简生推开身上的人,说句。「我去沐浴。」便空茫离开。

    杜之洵是散值回府的途中遇到来福,来福低声把家中情况简扼说了一遍。

    「夫人杀人的时候大门有关上吗?」杜之洵加快脚下的步伐。

    「早在那人发疯之前就关上了。」那人一直说胡话詆毁夫人名声,来福早有警觉关门。虽然掩不住声音,至少能遮掩些事。

    杜之洵:「把那人尸体随便烧了。」

    一进门,杜之洵就问简生人在哪。

    「少夫人把自己关在房里沐浴,不许我们靠近。」

    杜之洵快步走去主卧,跟来福交代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入内,然后不顾礼仪开了门进去,关好门,靠近屏风后。

    简生发红的皮肤是被刷了千万遍的痕跡,他现在正在用匕首将自己大臂上的皮剜下来,眸子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死灰。

    杜之洵紧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再继续自残。「简生!」语气里难得有着显而易见的情绪。

    简生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说着。「总洗不乾净…」血开始染了水池。

    「你已经很乾净了,我们别洗了好吗?」杜之洵试着让声音放到最柔。

    简生没有回话,望着杜之洵很久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将军…」泪水氾滥滚落,与浴桶中血水染成一片。

    「简生,把刀给我,嗯?」杜之洵另一隻手温柔包覆着简生握刀的手,声音缓缓地哄着。

    「我好痛…」那双眼依旧失了魂。「我跟他们喊了我好痛…」

    杜之洵心脏被揪得紧,只得慢慢哄。「没事了,我在这,能不能把刀给我?」

    「可是都没人来救我…」简生低下头大哭着,手也慢慢松开。

    「我来了,我听见了。」杜之洵耐心地等简生的手完全松开,刀子落入自己的手中,他马上丢到一旁,把人从浴桶中抱起,护在怀里,一手拿了一旁的长巾,将简生手臂上掉出来的皮贴回去,然后做了简单的处理,又拿了衣服简单披在简生的身上,然后抱着简生走到床沿坐着,简生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像是要把一生都哭完。

    杜之洵耐心地哄着,直到简生哭累了在他怀里睡着,他才将人轻轻放在床上,让来福找来了杜之玉。

    杜之玉看了看伤口,餵了睡梦中的简生流质的麻药,又将麻药涂抹在伤口附近,小心翼翼缝合。

    那晚,杜之洵没什么胃口,沐浴过后便上床,抱着简生睡去。

    黎明鱼白,简生在温暖的怀抱中醒来,以往这时候杜之洵已经早起准备上值。简生有些恍惚往上看去,上方的人也看着他。

    「将…咳咳…」简生口乾舌燥,发不出声音,杜之洵迅速翻身下床,递给他一杯水,

    简生奋力起身,伤口隐隐作痛,全身力气像被抽走般,他接过水慢慢喝下。

    杜之洵帮他将空杯放回桌上,又坐回床沿。「需要什么儘管跟我说,我都在。」

    简生感觉还想哭,硬生生嚥下,扯了一抹不好看的微笑。「谢将军,我没事了。」

    「伤口渗了太多血,我先帮你换新的。」

    简生才发现自己全身赤裸,但他现下却觉得无所谓。

    他失神地看着杜之洵替他换药,突然开口。「将军。」

    杜之洵专注在换药上,没抬头。「你说。」

    「我们行夫妻之实吧。」回忆里翻滚得太厉害,简生想用更强烈的事物盖过过去。

    杜之洵猛然抬头,眼里少有的愤怒。「简生,我救你,不是要让你糟蹋自己。」

    简生低头哽咽,双手无力推着眼前的人。「我撑不下去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杜之洵将人紧紧地抱着。「我在,我都在。」

    简生只剩下哭泣,没有人能理解此刻的他有多想就这么死去。

    过了许久,简生哭晕了过去,杜之洵把剩下的药换好,替他穿好单衣,离开房间。

    再次醒来,小乔守在一旁多时,见简生睁开眼,就开口。「饿了吧?吃点东西,今天于熙还为你做了杏仁豆腐。」

    简生脑袋混沌,不知是没能反应,还是不想反应。

    小乔端上了甜甜的杏仁豆腐,逕自餵着简生。她记着将军的叮嘱,想办法让少夫人吃东西,连哄带骗都好,还要不停跟少夫人说话。

    「您嚐嚐,于熙很怕不合您的口味,说是让您替她评评。」舀了一口豆腐,靠近简生的嘴唇。

    简生注视着白嫩嫩的豆腐,缓缓张了口。

    「如何?」

    简生点头。

    「于熙知道您喜欢一定会乐不可支。」小乔叨叨絮絮说了好多,一边餵食,杏仁豆腐就这么吃完了。

    小乔又哄了他喝了些汤。

    直到方于熙抱了孩子进来,小乔才退了出去。于熙聊了孩子,聊了今日还做了哪些甜品,要简生下床后一定替她嚐嚐。

    直到孩子要喝奶,于熙退下离开。没过一会儿冬儿带着书进来。

    平常并不会家僕连贯入内找他说话,简生知道这是杜之洵的意思。情绪不稳的他又落下泪来。

    冬儿见状慌了手脚。「少夫人您怎么了?等等我我就叫将军来。」

    简生想阻止她,却快不过冬儿的手脚。杜之洵很快就来到房里。

    「没事了,我在。」杜之洵坐在刚刚冬儿坐的椅子上,轻拍简生的背。

    简生吸了吸鼻子。「是我麻烦将军了,我没事了。」揉了揉眼。

    杜之洵确认那双眼恢復了些生气。「真的没事了?」

    简生让自己退到床的内侧,对着杜之洵跪在床上,行了稽首礼。「简生会努力活着以报将军之恩。」活着很难也很累,可是这命是将军费心救回来的,他不能随意辜负。

    杜之洵松了口气。「陪恩人去院子里走走可好,过年新植的茶花开了。」要让人想活,就得先看看这世间美好的活物。

    简生迟疑起身,点头。

    两人信步在花园赏花,一旁的小池子里几落荷叶下藏了刚发的绿色花苞。

    夕阳下的茶花,贪恋午后间最后一抹光,花瓣奋力舒展,在春风的照拂下轻轻飘盪,几瓣花瓣尾端就像沾了风的冷意,微微捲起。花瓣的各种姿态,舞成了一朵,然后再一朵。又一朵。

    看着前方在夕阳挥洒下的宽大背影,简生也贪恋那抹光。